月上中天,繁星布满夜空,皇宫大宴散去。
皇上带着新出炉的太子先行一步,紧接着是三位封王的皇子各自离去。
魏王扶着生母齐妃,赵王扶着生母惠妃。
他们打算送生母回宫后再回到自己在宫中住处。
朝臣勋贵们各怀心思,这场庆功宴会精彩纷呈,耗费了他们不少的精力, 三五成群缓缓向宫外走。
“四哥陪我一起睡吧。”
五皇子秦王如同跳蚤一般围着穆阳跳来跳去,欢快道:
“靖王府隔壁适合做秦王府,在宫外我也有家了,以后同阿娘吵架拌嘴,我不用再去四哥府上躲着。
四哥帮我建造王府呗,咱们做邻居,我保护四哥, 四哥看着我, 阿娘也能放心。”
“去去去,阿阳没空给你造王府。”太后一把扯过秦王,“你赶紧回紫宸宫去,你娘不高兴,你还有心思在外扯闲?”
太后霸气将穆阳推到穆地主身边,不悦说道:“赶紧带着你义子回去,最近几日别入宫了,哀家烦你!”
“滚滚滚,没一个省心的玩应儿,哀家前世造了什么孽,生养了你?!管你吃喝,管你娶妻,最后还得帮你抢儿子?!”
太后一肚子苦水,可见穆地主舒展的眉眼,看到穆地主死死拽住穆阳的胳膊,她又觉得自己在皇上面前大脑特闹值了。
皇上同朝臣把她当作没有分寸又不懂事的老太婆没什么不好的。
起码她保住了幺儿的命根子。
她一点不想听穆阳是穆地主同谁生的, 也不想知道当年的事……知道的太多, 烦心事就多。
太后觉得姜氏说得对, 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横竖她帮穆地主把穆阳抢回来了, 以后的事,她不会多管。
“皇祖母,我要四哥……”
“你四哥没有奶,你也不是奶娃娃!”
太后拽着秦王往后宫走,厉声呵斥道:“他不是你四哥,是你堂兄,你少蹦跶,已经是秦王了,没长脑子似得,你缠着阿阳越紧,对他,对你,还有你阿娘都没任何好处!”
秦王第一次被皇祖母拖着走。
他被拽得里倒歪斜,嘟着唇一脸不高兴,偏偏秦王不能用力摆脱皇祖母。
因老太后同万氏彼此之间的疏远,隔着一层什么似得,万氏亲生儿子并不太得太后喜爱。
万氏不信任太后养孩子的土法子。
早些年, 为如何养孩子这事,她们婆媳没少明争暗斗。
太后怕长孙穆晨在万氏面前受委屈, 大多数注意力都放在长孙身上。
甚至她对多年不曾怀孕的万氏撂下过狠话。
当然,她可以嫌弃万氏不生孩子,不许旁人说嘴。
村里说万氏不能生的人被太后从村东头,追到村西头,一顿扫帚舞起来把说万氏闲话的人揍成了猪头。
“你闭上嘴,哀家被你闹得头疼,你有话同你阿娘说去。”
太后脚下加快直奔紫宸宫,尽快把秦王交给万氏。
他们都是她的孙子,秦王没长孙穆晨得太后心意。
当然他没有穆阳懂事——太后这一晚上又累又是后怕,只想早早上床睡一觉。
以前,她唯一的负担就是阿弟,如今阿弟有了亲生儿子孝顺,她不用太担心阿弟。
可是她最疼的儿子穆地主这闹出了一出又一出,每一件事都惊天动地。
太后自觉保养好身子骨,帮穆地主糊弄蒙蔽皇上。
太后知自己偏心,她真没办法眼见着穆地主被皇上宰了。
“阿阳……”
穆地主跟着穆阳出宫,怯生生解释:“我实在是忍不住才出来抢儿子,皇上对你……不如我真诚,我能给你全部,皇上不行。”
穆阳坐上马车,向站在一旁的穆地主伸出手。
穆地主死寂一般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赶忙抓住穆阳的手,连滚带爬上了马车。
车上,穆地主不敢离穆阳太近,又舍不得离他太远,喉咙干涩,嘴唇动了好一会儿,试探问道:
“我保证无论何事你不愿意,我就不做了,真的,其实现在你肯同我一起,愿意奉养我,已经是我以前想都敢想的美事了。”
“杨……她说,我善作主张的事,总会引起麻烦,我仔细反省,紧要关头,我必迟到,总是忙着旁枝末节,还自以为是给人惊喜!
除了感动我自己之外,对你,对她,以及对老娘没办过一件好事。”
穆地主自嘲笑了笑,垂眼盯着自己的双手,自言自语:
“明明我这身功夫可纵横天下,可做陆地神仙,偏偏保不住,抓不牢自己最在意的人。
因我……你们伤痕累累,我有时候恨不得自己掐死自己。
我师从鬼谷子,有一些献祭的密法。”
穆地主停顿一会儿,抬眼同穆阳对视,认真说道:“如果有一日我在你面前死了,身体四分五裂,不入轮回,魂飞魄散,你——不要慌,我可能献祭了自身。”
穆阳一瞬间捏紧了滑落到掌心的笛子,嘲讽道:“不要慌?!那是人能做到的事吗?”
”一想到你魂飞魄散,在我面前碎成渣子——我想直接捏死你,省得被你吓死!”
穆地主:“……”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改了,就不是你了!”
穆阳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许献祭自身,既然知道错了,知道对不起很多人,你不活着赎罪,搞献祭那一套,重来一遍吗?
你对不起的人还活着,你拉着所有人陪你重来,你想证明什么?
就你这性子,重来一百次也是该失去的还会失去,除非……”
穆阳脸色阴沉了几分,想到卷毛,想到卷毛脑子里的话本子走向,忍不住卡住穆地主的脖子:
“不就是叫你一声父亲吗?爹,你听好了,这辈子我活得很好,有很多事没做,同人约定三生三世,生生世世都是夫妻。
当我这个做儿子求求你了,无论情况多糟糕,你多绝望,被杨皇后折磨囚禁,你也不许搞献祭那套!”
“不行,我信不过你!”
穆阳对穆地主脑回路实在是没有任何信心,翻身压住穆地主,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穆地主仰面看着穆阳,顾不上被儿子压,被儿子‘调戏’,眼泪不争气滚落,嘴唇哆嗦:“阿阳,你叫我——叫我爹?”
“你不是我爹吗?”
穆阳翻了个白眼,总算摸到了鬼谷子一脉的传承之物。
穆阳看书多,也曾听穆地主说起过传承之物。
当日穆地主想把传承物给穆阳的。
穆阳不肯收下,拒绝穆地主。
一来他觉得鬼谷子一脉吹得挺厉害,他不喜欢鬼鬼神神的事。
二来他拜师杨家女公子,便不想再另寻师门。
三是鬼谷子的传承无法让他继续练武,无法让他从废人变成高手。
穆阳骑坐在穆地主身上,手中掂量着玉佩,慢慢运用不多的真气,古朴的玉佩突然发出刺眼的光芒……
穆阳甩开外衫,将发光的玉佩按在自己胸口,亮光慢慢渗入他身体中,他胸口处留下一个玉佩形状的烙印。
玉佩随着光亮一点点化作了粉尘。
穆地主:“你——你怎么知道传承的法子?我没同你说过。”
“杨家女公子说的,她曾经叮嘱过我,有机会一定夺你传承,鬼谷子前辈的东西在你手中犹如明珠蒙尘,成了一堆废物。”
穆阳从穆地主身上起身,整了整衣袖,低头说道:“这一脉只传一人,我已经是当代传人,你记住了,不许再动用秘法,不许献祭!”
“哦,对了,你想献祭也是不能了,这一脉还挺有趣的,不是脉主无法动用密法献祭。”
穆地主:“……”
“我知道有前辈曾经献祭过,他们为了天下苍生,为了武道昌盛献祭自身,献祭生生世世,因此当世有灵气有天眷神子,入武道虽然难,武道路没断。”
穆阳正色道:“我敬佩这些前辈,做不到同他们一样,我有比守护苍生更重要的人。”
“你师门在我这里,怕是要断了。”
“……”
穆地主已经傻了,穆阳下车进了靖王府,他才缓缓回神,捂着脸低沉的笑声渐渐清晰起来。
“闽王殿下。”
守在马车外的随从低声说道:“我们王爷让奴才领您去后面的主院,您不能再住客院了。
王爷说,以后您是他义父,您想住哪里就住哪里,除了未来王妃的院落之外,随您挑。”
穆地主笑容越浓了,穆阳真的把他当作父亲一样孝顺。
有儿子真好!
比宫里那个女人强太多,有人情味——随他!
穆阳偶尔固执犯倔都是那个女人影响的。
这对不是夫妻的男女总是觉得对方基因造成穆阳缺点。
“阿晨,以后你兄弟们就交给你了,你要担负起太子同长兄的责任来。”
皇上语重心长,轻声说道:“他们不是不尊重你,你多关照他们一些,让他们信服于你。
朕封他们为王,准许他们入六部锻炼,并非是为磨砺试探你。
你同他们血脉相连,都是朕的儿子,应当一起拱卫江山社稷,保咱们老穆家江山百年。”
太子穆晨郑重点头,说道:“儿臣一定善待兄弟,儿臣不曾生五弟的气,他对儿臣有看法,也是儿臣以前做的不够好。
往日忙东忙西,对五弟等几个小弟弟关心太少了。”
皇上端起醒酒汤,喝了好几口,发胀刺痛的脑子多了几分清明,点头道:
“你们是亲兄弟,可以拌嘴,可以争执,不可互相敌对仇视,给旁人可乘之机。
你二弟魏王有小心思,佩服能鼎力江山社稷的人。
老三赵王爱好诗词,重视文臣,在政务上是一把好手,他比东宫属臣更有用。
阿晨用心思真正折服你的兄弟,朕还是皇帝,纵然你犯了错,朕能帮你弥补。
只要你们兄弟齐心,杨皇后——她纵然同朕一起上朝,也奈何不了你这个太子!”
穆晨认真乖顺点头,心头对阿爹的话不大信任。
阿爹认为最大威胁是杨皇后,太子穆晨觉得开王府入朝廷办事,权掌六部的兄弟才是他的最大敌人。
“亏着朕早早采用云默的意见,封皇子为王,准许他们入朝辅佐阿晨,朕在朝廷上多了几个可信的帮手……”
皇上庆幸之色一闪而逝,“你今日也见到了,朕并不想封她为皇后。
朕能躲过今日,躲不过来日朝廷上纷纷上书封后折子。明日你去慈宁宫一趟,感谢你皇祖母。
有些话朕不方便同母后说,你去说。”
穆晨躬身道:“请父皇示下,儿臣把您的吩咐一句不落说给皇祖母听。”
等了许久,穆晨没有等到皇上的话,抬头看过去,“父皇?”
皇上心口堵得难受,叹道:“若阿阳是你,他不会等朕指示,你以前怎么孝顺母后,怎么让母后偏心你,让她消气都忘了?用朕再一样样教你?”
穆晨尴尬垂头,“儿臣只记得听父皇的吩咐,一时没想到,儿臣想不到阿阳不是的亲兄弟。”
在穆晨的梦里都不敢梦这么好的事,“您不该把阿阳交给三叔,做您义子,他才是靖王。
他成了三叔义子,会同您逐渐生份了,儿子舍不得阿阳。”
皇上恼怒瞪了穆晨一眼,“朕若不是不准,难道看着你祖母死在朕面前?朕难道不想阿阳给朕当儿子,哪怕是义子也比你几个兄弟强!
可为了你,朕不能!你出征川蜀……朕都没脸提起。
朕可以在朝臣面前帮你把穆阳的功劳抢过去,在他们面前说你这个太子是最优秀的。
如今只有你同朕两人,朕告诉你实话,穆阳比你强,他若是朕的亲生儿子,朕做梦都要笑醒。
可惜,他不是!这是朕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你别不服气,你不如阿阳。朕明日会把穆阳记在穆地主名下,他以后只能是你的臣子,再也威胁不到你。
不过你得明白,阿阳不是你兄弟,不是朕的义子后,他不会再似以往一样对你同朕尽心尽力了。”
皇上叹道:“阿阳太聪明,也重情,朕无法再托付他重任。
他身份变了,该他做的事大多要落在太子你的肩上。
朕不指望你做得同阿阳一样好,但别差太多,别让朕后悔今日把穆阳给了你三叔,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