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越来越难哄了。又过了好一会儿,纪慕云才把儿子哄睡,轻手轻脚离开小床,看仆妇守在床边便进了卧房。
“宝少爷没回来吗?”她用帕子擦汗。
绿芳是问过的,“宝少爷留在四小姐的院子,六小姐回了住处。”
这么晚了,她本来想,今晚曹延轩就歇在卧房,可听他刚才的话....大概,他想自己了,想恩爱一番?
纪慕云脸颊不知不觉红了。
出了王丽蓉丧期,他就搬到双翠阁,碍着宝哥儿,不时和她私下亲热亲热,却没有真正住在一起。
“去,打点热水。”她坐在梳妆镜前,散了发髻,“拿我的首饰盒来。”
绿芳几个嬉笑着,服侍她敷面梳洗,快手快脚地梳了个堕马髻,戴了生日时他送的红宝石蜜蜡珠花。
纪慕云在柜子里挑一件粉红色素面锦缎小袄,杏黄色绣折枝花百褶裙,照照镜子颇为满意,笑道“等着,早晚把你们嫁出去。”
到了东厢房,她把丫鬟们远远打发了,关上门,端着两盅甜汤进了尽头卧房,“七爷....”
前年她初入府,两人好得蜜里调油,曹延轩曾脱了衣裳,心急火燎地在屋子里踱步,待她进了卧房,直截了当把她按到四仙桌上....
此时此刻,曹延轩却在卧房临窗大炕正襟危坐,脸上平静无波,目光却透着严肃凝重,只有他告诉纪慕云“五王爷攻进京城”那天的表情能媲美。
出了重要的事,而且,和自己有关!纪慕云立刻意识到,满脑子绮思顿时没了。
下一瞬间,她的目光落到案几,看到数封熟悉的信,最上面是一张盖着红戳的银票。
不满、伤自尊和伤心纠缠在一起,涌进纪慕云脑海。
她想也不想就几步过去,把托盘放在案几,拿起自己的书信,一个盖碗的盖子发出清脆响声。“七爷,不告而取视为窃,妾身的东西,您为何,为何不告诉妾身一声,就如此这般,有失身份?”
曹延轩同样惊讶地睁大眼睛:纪慕云入府将近四年,对他、王丽蓉恭敬顺从,对两位姨娘和气谦让,对宝哥儿几个斯文有礼,对待下人也是温言细语的,从未吵过架;幔帐之间,他有时,她也只是红着脸,默默忍受,从未抗拒过。
面前的女郎却皱着柳眉,瞪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胸膛不停起伏,像用爪子维护自己领地的小猫,凶巴巴的,一不悦意,就随时给他这个敌人一下。
他看了半晌,却没说话,站起身踱到窗边,打开窗子张望:进了二月,过年红灯笼就摘下去了,大部分仆妇歇下了,值班的丫鬟打着哈欠守在小厨房,准备提热水来,附近并没人在。
曹延轩关上窗户,回到原来的位置,招招手,纪慕云侧过头,固执地留在原地。
“云娘,给你写信的,是你在湖南的姨母吗?”他压低声音。
纪慕云沉默一息,点点头。
他又说:“信里的表哥,和你自幼一同读书、学画、看《警世通言》?”
纪慕云又点点头,心里忽然难过起来:他还记的。
曹延轩顿了顿,轻声问:“那,云娘,你的姨夫,不是也在湖南吗,什么时候去了西宁卫?”
作者有话说:
昨天晚上11点发的那章,应该是今早发的,搞错了。哎,为了这个月全勤,只能从我紧巴巴的存稿里拎出来,把今天的更新补上。存稿快没了,再坚持坚持,仿佛药丸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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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夫人的和离之路》
温菁菁幼年父母亡故,不得不推掉婚事,带着没长大的弟弟,经营家里的铺子。
弟弟成家了,温菁菁成了老姑娘,婚事尴尬,被媒人说动,嫁给金陵大族家主嫡子、未婚却有妾有子的武状元丁柏。
温菁菁想,只要自己过得好,有了子嗣,自然能过上好日子。没曾想,温菁菁遭妾室陷害,与丁柏反目成仇,心灰意冷地离开丁家,数年后身染重病,在丁柏怀抱离开人世。
再一睁眼,温菁菁回到21岁,刚刚嫁进丁家一年。
再看丁柏,就没那么顺眼了。
之后温菁菁开铺子,挣大钱,呼奴使婢,心平气和地把一纸和离书递到丁柏面前,“我不愿再与你过日子,各走各路。”
? 第87章
纪慕云没打算撒谎。
曹延轩是个谨慎细心的人, 既然发现了信件,留了心,自家又在金陵城,知道真相便只是时间的问题;与其被别人查出来, 她宁愿亲口告诉他。
有什么了不起?姨丈只是不肯向阉党折腰低眉, 被失去颜面的先帝迁怒, 读书人交口称赞的,又不是犯了谋逆、受贿、科举舞弊的大罪!
她这么安慰自己, 心底没发现, 不知不觉间,自己早就不像初入曹府时, 那么惧怕、顾忌乃至防备面前这个男人了。
“我....”她咬咬嘴唇, “我姨母、大表嫂在湖南, 姨丈~姨丈~”
曹延轩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事已至此,能怎么样?
纪慕云把心一横, 单薄的脊背挺得直直的,“我姨丈, 很早就流放到西宁卫,连带两位表兄, 也数年没有归家了。”
看得出,曹延轩并不意外, 平静地放轻声音:“你姨丈是哪一位?因为什么事?”
她便答:“姨丈姓顾, 顾重晖,字石林,永乾十四年的进士, 得先帝看重, 亲笔点了探花。”
难以抑制的惊讶浮现在曹延轩面庞:他以为, 云娘的姨丈犯了什么罪....
想不到是朝野知名的顾重晖!
“是那个,哪年来着,在甘肃参奏先帝秉笔太监司马贺的顾重晖?”他站起身,惊讶地望着纪慕云,“惹怒了先帝,被贬斥边疆的顾重晖?”
永乾十五年时,曹延轩在京城,听大伯父下朝说起此事,替顾重晖打抱不平:“皇上糊涂,这么忠心耿直的臣子,褒奖还来不及,反而扔进大牢!”
三哥五哥六哥赞同他的话,伯父却把他疾言厉色地训斥一顿,“什么乱七八糟的!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出了这个门,莫要提起,小心招祸!”
事后听说,先帝在苏大学士的劝解下,给了顾重晖台阶。那顾重晖骨头很硬,不肯写悔过书,先帝失了颜面,大发雷霆,把顾重晖发配到远疆。
曹延轩心中惋惜,过两年回到金陵,向曹慎提起此事。顾重晖是探花,曹慎亦是探花,说起来比他更唏嘘,叹息“世道艰难,险恶无比”,大醉而归。
时隔多年,曹延轩一时有些转不过弯,在屋里兜了个圈子,喃喃道“是他,想不到,居然是他。”
纪慕云不喜欢别人议论自己的家人,就算是曹延轩也不例外。
“姨夫有真才实学,入仕以来清廉自持,谦虚干练,所到之处,上峰、同僚、属下都是称赞的。”纪慕云与有荣焉,“两位表哥亦是光明磊落的性情中人,大表兄考中进士,二表兄已经过了乡试。姨母与姨丈琴瑟相合,从没拌过嘴。”
她想让曹延轩对自己家的人印象好一点,一口气说了下去,脸上满是光彩,仿佛回到在姨母家中的时候。“还有件事,不光您觉得姨夫可惜了,我姨丈虽然落难,经手这件事的人,都对姨夫是佩服的。姨夫在信里说,去西宁卫的路上,押送的大人对姨夫三人颇多关照。姨母在湖南,日子虽苦了些,乡里的人时常关照。”
说到这里,她把信件一封封理顺,放进衣袖。“七爷,您还有什么要问的?”
听到这句话,曹延轩站在她面前,细细打量:平日低眉顺眼地,像一朵娇柔的海棠花;此刻眉目沉静,背脊挺直,周身带着骄傲和坦然,像一朵带刺的玫瑰。
“这么说来,世上就没有李兆年这个人了。”他笑了笑,面上带着迷惑,“既是顾重晖的外甥女,你又是怎么入了我府,到了我身边?”
纪慕云第一反应就是“不如问问您夫人”,再一想,王丽蓉已经去世,这么说未免对逝者不敬。
千头万绪百感交集,她满心茫然,一时不知如何说起,曹延轩揽着她肩膀,把她按坐在临窗大炕,自己坐到另一边。摸摸盖盅,还是温的,他便递给她一盅,自己也喝一口。
“我....”纪慕云定定神,双手抱住粉彩蝶恋花盖盅,“我娘亲是姨母的堂妹,虽不是同胞姐妹,却如您和三爷五爷一般,自幼十分亲近。”
随着她的叙述,仿佛一幅画卷在曹延轩面前徐徐展开:堂姐的丈夫金榜题名,得皇帝嘉善,眼看前途无量;堂妹的丈夫身子弱,仕途无望,一家三口带着奶娘,投奔了堂姐....
曹延轩一边听,一边想:也只有顾重晖这种少年得志的世家子弟,金榜题名中了探花,辗转数地到封疆大吏,得先帝看重,前途无量,顾夫人才有心去请、有钱去请、有能力请到有真才实学的夫子,精心培养家中子女:
云娘的针线把西府的人都比下去了,每每写了单子叫厨房做的菜肴,十分合他胃口;不但如此,还写得一手好字,满腹诗词,画一幅桂花图,就连他也赞叹幕僚的女儿怎么接触得到名家得意画作,简直是笑话。
就连他两个女儿,东府几位侄女,也远远不如云娘。
“后来,我们一家回到金陵,安分守己过起日子。”纪慕云把近几年的事情说了,平静得仿佛说着别人的事请:“永乾二十八年年初,铺子里的史太太说,东主太太认识的人多,听说我年纪大了,想看看身边有没有合适的。”
曹延轩静静倾听,待她说完便问“太太可知道,你和顾家的渊源?”
纪慕云摇摇头,“太太从未问起,妾身也未曾提过。”
他没吭声,双手扶膝盯着面前茶盅,一时间,屋子里寂静如荒原,烛火顽皮地一跳一跳。
不知过了多久,曹延轩才问:“日后,你可有什么打算?”
纪慕云抿紧红唇,“那要问您才行:您拿了妾身的信,叫妾身到这屋里,问了妾身半晌的话老爷,您有什么打算?”
曹延轩望了她半晌,心里赞道“有胆识”,又微微得意:是自己平日宠出来的。说起来,若不是他爱重云娘,换个旁人,单从书画就疑心云娘的来历了。
他笑了起来,“我打算,派人去湖南。”
她心脏一跳,小心翼翼地望着他,曹延轩继续说“光弄到方子管什么用?你给你姨母说一声,府里派两个人去湖南,从你姨母家里拿了信,把药送到西宁卫去。风湿这个病,是个麻烦的,时候长了,人就垮了。”
他,他....纪慕云心脏怦怦跳。
本朝律法,祸不及出嫁女,何况,她只是姨母的外甥女,不姓顾。可....可曹家诗书传家,低调谨慎是不成文的铁律,家里有她这个犯官亲戚,传出去不是什么好事,何况,她不是夫人太太,只是个妾室。
“七爷。”她热泪盈眶,“您不用这么做。”
曹延轩轻声说:“顾重晖是个有骨气、有血性的人,朝廷人人皆知。我和家里人私下谈论过,都很佩服他,换成我,未必做得到。相逢便是有缘,既然知道了,就让我施个援手,结个善缘,再说,又是你的长辈。”
事情比她所能想象的最好的还要好,她哽咽道:“妾身谢过七爷。”
曹延轩伸出手,像平时一样摸她头顶,仿佛她像昱哥儿一样是个小婴儿。
纪慕云侧头避开,起身福了福:“七爷,妾身回屋去了,您也早点歇着。”
他也站起身,倒背双手踱了两步,忽然冒出一句“云娘,你怕吗?”
怎么能不怕呢?纪慕云是很有点怕的,心慌意乱惴惴不安,怕他嫌弃自己是犯官亲眷,怕他自此冷落自己,怕他把昱哥儿抱走....可他刚才说了“风湿”的话,她便不怕了。
他是喜欢她、在意她、看重她的。就算日后娶了新太太,曹延轩心里也是有纪慕云的
仿佛一块石头落了地,纪慕云从未有过的安心。
于是她破天荒头一遭扬着下巴,半是调侃半是气他,“妾身”也不提了,“我有什么好怕?七爷您是谦谦君子,是侠义之人,是一家之主,是我的男人,是我儿子的爹爹,自然会担待到底。再说,我~我也没做错什么。倒是您,偷偷拿我的信,不是个好人。”
一抹无奈的笑意爬上曹延轩嘴角,拍两下巴掌,“说得好。还有呢?”
纪慕云歪着头,大大的眼睛波光妩媚,“您若是,因为这件事就对我不好了,日日磋磨我欺负我,我自回家去。我弟弟才十五岁,就考中了禀生,连您也说,是个有前途的,是不是?”
这句话打破了室内宁静平和的气氛。烛火晃动,曹延轩突然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喘息着咬住她雪白的脖颈,“回家去?你回哪里去?”
好疼,纪慕云皱着眉,右手使劲儿推他脸庞,感到他下巴短而硬的胡须,嗔道“你,你走开!”
他不但没走开,反而把她箍得更紧了,力气之大,令纪慕云喘不过气。纪慕云意乱情迷地,只记得他把自己挟到床帐里,居高临下地打量自己,仿佛第一次相见。之后曹延轩解开自己衣襟,一把掀起她杏黄色裙子。
“七爷....”她喃喃地,望着他流着汗的脸庞,曹延轩急不可待地,力道极大,像个刚刚开荤的毛头小伙子。
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拢了黑发,披上皱巴巴的衣裳,叫来热水,把丫鬟打发歇了,自己回屋来,用湿帕子帮曹延轩打理。看看床单湿了,她又从箱笼取出新的,把皱巴巴的旧床单拎到屋角。
“有吃的没有?”曹延轩双臂垫着头,神态慵懒中带着满足。
她嗔怪:“深更半夜地,哪里找吃的去。”话是这么说,纪慕云拿来点心匣子,里面有牛舌饼和乌梅糕,又沏了两碗热茶。
曹延轩吃了几块糕饼,用湿帕子擦擦手,去了趟净房,就回到床上去了。她漱漱口,换件浅绿色镶湖蓝边寝衣,吹了烛火。
窸窸窣窣地,她钻进被子,舒服滴叹口气:初春世界,还是有些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