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三)
权瑢生躺在软塌上半闔着双目抽水烟,一个悠然,睡着了。
房门悄悄的在此刻被人打开,是崔自安。他瞄着少爷的睡容放轻脚步走进房间,小心谨慎的将少爷的衣袍置入衣柜,回眸见到权瑢生的顶上发丝随窗边的冷风波动,于是取出一件藏青色绒毛被毯走到那人身边,静静的将他怀里的水烟壶取走,而后将被毯往少爷身上披。
权瑢生恰时睁开了双眸,懒睏的望着那片沾有脏污的面颊。
崔自安抬眼撞上那对眼珠子,他赶紧缩回放在被毯上的手退后几步。
权瑢生支起身子轻呼气息,「过来。」
崔自安步上前,不明的眨了眨眼。
权瑢生抬手朝那块墨灰摸了一把,搓搓手指问:「这甚么?」
崔自安伸手抚摸自己的面颊,垂眼瞧看指腹上头的碳粉,他哈然而笑,抬眸朝少爷摇头。
「坐下。」
权瑢生裹起被毯向后倾靠至边上。
崔自安往软塌坐下,手脚有些失措,不知该怎么放才好。
权瑢生朝他的眼鼻唇匆匆一瞥,随而抓起一侧的水烟壶递上,「你抽。」
崔自安盯着水烟壶,自我犹豫着是否跟伸手接过。
权瑢生见那人如同一座雕像的不动如山便将水烟壶扔至那人手中。
崔自安百般为难的拾起水烟壶就像握住烫手山竽,怎么做都不成。
「抽一口。」权瑢生将眼眸瞇起。
崔自安几经挣扎后将烟嘴含入口轻轻一吸,跟着茫然的吐出口烟。
权瑢生将水烟壶取过,抽上一口,随即闲逸地往软塌躺下吞吐烟雾,待顶上那口烟退散后,他将水烟壶递给崔自安。
有了一回经验,第二回也就不那么排斥。
崔自安自然的吸吐,对着烟雾瞇起眼憨笑。
权瑢生拍拍软塌示意他躺下,崔自安便持着水烟壶躺到少爷身侧。
二人一来一往的吞云吐雾,眼眸看见的事物如同被一层灰色气流垄罩住,雾里看花,清晰不再。
崔自安侧着身子闭合眼眸呼吸着四周的流烟,犹如踏上云端自由飘荡般的愜意。
权瑢生吸了口水烟后便将烟壶搁置一旁,他翻侧身凝睇这个人。
额头抵上了另一端,鼻尖贴着鼻尖,徐徐闔上眼,打开些微唇缝,一缕白烟随而飘散至二人之间,或着彼此吐出的鼻息来去自如。
崔自安不自觉的抱紧了身侧之人,和暖的往那端鼻尖蹭上几下,唇线扬起了大弧形,瀰漫浓雾的呼息扰得他心口叫一个痒。
柔唇若有似无的徘徊在崔自安的唇口前,他禁不住睁开眼去瞧,霎时对上了那双朦胧却熟悉的暗褐色眼瞳。
一阵恍惚,朝那片唇贴了上去。
……………
和徐的暖风,皎洁的月光,桌边那盏小灯照亮了塌上少年纯粹的脸庞。
权瑢生半靠矮塌上怀里捧着一本小书,他右手把玩串珠,左手指半敲起咑咑固定的节奏,微弯的眼睫以及翘起的唇角早已将心底那份欢悦暴露出来。
崔自安手持刀片在那根小木头上头割划,他回望外头的天色,见时候不早便搁下手中的事物躺上床塌。他睡不着,只好盯着角落那根木樑发愣。
想起自己对少爷的衝动,想起少爷对自己的亲密。
可任他怎么想仍旧想不明白,到最后居然糊里糊涂的睡着了。
……………
权瑢生手握笔桿,一横一竖的专注习字,一帖过后,他匆匆瞥了眼那趴在矮桌上,手持木炭往纸上乱画的人。他轻笑一声又回头继续写字。
过上一刻鐘,权瑢生将毛笔搁至砚台边,扭动手腕舒缓痠劲儿,而后起身步至哑巴跟前,垂首打量矮桌上头的白纸。
「画甚么?」
崔自安笑瞇了眼指着自己。
权瑢生盯着纸上杂乱的线条有些困惑,只因这线条怎么看都不像个人。
「画你自己?」
崔自安摇头,仍然坚定的指着自己。
权瑢生拾起那张纸,仔仔细细的在上头横扫一回,隐约能端看出三个字形。
「写自己的名儿?」
崔自安阿阿几声,急切的点头。
「这也叫写字?」权瑢生搁下白纸,哼哼而笑。
崔自安盯着自己写出的字,自卑的噘起嘴敛下眼瞳,自知写得不像样。
权瑢生走回案桌,回头一瞥,那人丧气的脸孔深入他的双眸。
「你过来。」
权瑢生抓起毛笔沾了点墨在白纸上写下三个字。
崔自安赶忙放下木炭,拍拍指腹残留下的炭灰快步走到那人身侧。
「握笔。」权瑢生将手中的毛笔递上。
崔自安接过那支笔一时不知该怎么握住笔桿,权瑢生拿起桌上另一支笔有模有样的握住笔桿给人当范本。
「照着我做。」
崔自安将那少爷的几根手指头瞧上好几回,这才勉强握住自己的笔桿。
权瑢生瞅了那几根僵硬笨拙的手指头,随即摊开两张白纸,分别置在刚会儿写的那三个字左右侧,伸手指着中间的三个字。
「就教你怎么写自己的名儿。」
崔自安乖顺的点头,紧管握住笔桿的手指头甚是不自在。
「我划一撇你跟着做。」
得到崔自安点头回覆,权瑢生立即往纸上划下第一撇。
权瑢生一笔一划的把手带领,瞳孔虽是一贯的冷漠,崔自安却仍能感受到一团暖流窜入心窝。
练习上一刻鐘的崔自安慢慢写出了味道。
崔自安学会了如何写出自己的名儿后又是回头拉着少爷。
「做啥?」
权瑢生冷眸一射,亢奋的崔自安仍不松手,他指着少爷哑出几口无声。
「想学别的?」权瑢生挥挥衣袖,崔自安紧拉住那人袖口用力点头。
权瑢生吁口气,拿起毛笔沾了些墨水撇头问:「你想学什么?」
崔自安先是指权瑢生的脸,再去指案上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
崔自安阿阿两声,笑着挠了挠脸,他迅速将白纸铺好让少爷写上。
权瑢生泰若自如的划下第一笔,含笑道:「我的名儿不好写,学不会我可不管。」
这年春天,这一日,崔自安学会去写自己的名字,还有权瑢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