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他仍然拥有皇上的信任,他仍然是那个位高权重的宋知州,他的仕途看起来仍无限光明。可是似乎一切都已经变了,快的让他措手不及。他们的缘分可以追溯到更为久远的未来,他们的缘分也比他想象的更为短暂。除开表面的光鲜亮丽,内在竟是如此不堪。这一刻,他似乎又变成了二十多年前那个衣着破烂、与野狗争食的人,一切温暖都离他那么遥远,只剩下生存。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烧掉的不仅仅是苏家,还有他此生剩下的所有美好。那时他那般的志得意满,看着那些火苗升的越来越高,仿佛看到自己的地位也如那火焰一般。他二十年来所有刻意遗忘的细节全都在此刻重新钻入脑海——
“小伙子不错啊,当个厨子委屈你了,做我学生怎么样?”苏毅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那时他正在给到厨房一边偷吃桂花糕一边为不会写先生布置作业的苏慕莲讲解题目。
“宋旭,看我这道醋鱼怎样?和你的炭烤牛肉不相上下吧!”厨房的大厨分外得意的看着他,“这可是我钻心研究多年的独家秘笈,想不想学?喊声兄长就教给你,哈哈!”待他如亲弟弟后来被他打晕在火中被活活烧死的大厨爽朗的大笑。
“小旭,你的衣服也太薄了,就要冬天了,我这正好又多了些布料,做了点衣服,你试试。”管家老婆婆将几件棉袍放在他桌上,笑容温和慈祥。站在大火中看着他的时候,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
……
他已数不清次数的怨怼上天给他如此残酷的命运,幼年失沽,流落街头,和野狗争食,遭乞丐毒打,无人垂怜,无人陪伴。原来,他也曾拥有过选择的机会,只是他选了另一条路。他跌跌撞撞的走出长亭,看到一个姑娘站在外面冷冷的瞧着他,长相有些熟悉,可他想不出也不愿再想。他大笑着指着对方:“我没错!我没错!我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们根本不懂被人欺凌的痛苦,我没错,我没错……”
岐空看着这个跌跌撞撞的背影,他的那张脸仿佛苍老了数十岁。她对站在她身侧的人说:“我不会杀他,对他而言,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
赵牧看了眼飞舞的飘絮,挥手抓住一片,没来得及仔细看,便已从手中飘走。许多人的一生就像这飞絮一样,匆匆略过人间,到最后了,爱恨都带不走。他低声说:“归墟青石镇曾和墨丹青有过约定,他们守卫死阵,而墨丹青保证他们永远不会灭族。”
岐空看向他,眼里惊疑不定。
赵牧咳嗽一声:“虽然某方面来说,那人很无耻,可是他一向是很遵守承诺的。你去过归墟山,应该也知道,青石镇的人都死了,只剩下苏慕莲一个人。”
岐空小声说了句谢谢便召出了孤光,整个人消失在天际。
赵牧索性一个人走进沐雪亭,坐在那里盯着外面纷飞的柳絮喃喃自语:“我这个人就是心软啊。哎,肯定是被那个小丫头传染的。”
御史裴渠上书弹劾宋易文一事开始轰轰烈烈,结束却平平淡淡。这件事给本已阴霾的天空又加了丝晦暗。经此一事,朝堂的势力也开始了微妙的调整,暗流汹涌。民间传闻,宋易文因宰相陷害性情大变,不复之前的恭敬贤淑,而宰相也因此事被皇上猜疑,真真假假,不复多言。
岐空站在城门前。
墨丹青看着她:“苏慕莲的魂魄和柳树融合在了一起,再过几十年就会修炼为妖。”到那时候,人间的一切与她已经无关。
岐空仍然站在原地。
墨丹青眉间仍带着一抹倦色,他不想被她看见,可是现在也遮掩不住,他想了想说:“你不必愧疚,这是我和结印术传人的约定,与你无关。”
岐空眼睛有点酸。当上一任的结印术传人背弃青石镇时,这个约定已经消失,所以青石镇那时全镇人被妖物所杀,化作万血楼镇压死阵。
墨丹青再看了她一眼:“那个孩子伤养好了,我带回你师傅那里了。你下次再去永安,记得带上孤光,这样解蓝便不会发现你。永安有你的朋友。”话音一落,整个人便消失了。
岐空抬头看了眼他消失的地方,小声嘟囔:谁稀罕啊。说罢便召出孤光,挥手画决,这次永安城出现在了她面前。孤光悬浮在她前方,仿佛在为她指路。走到一条巷子时,剑停了。岐空走进去——
晾着的衣服随风飘荡着,妇人正要晾下一件衣服,男主人背着装满草药的篮子回家了,他看到妇人,赶紧放下篮子,扶着妇人,拿起衣服晾,边晾边说:“我不说了吗,活我来做,你当心肚子里的孩子。”妇人捶捶他的背:“我好歹也是个小妖,哪有这么脆弱。”男主人宠溺一笑,并不多言。
岐空看着这一幕,也跟着两人傻笑,笑的满脸泪水。她挥了挥手,踏上孤光,这一路风景已看过,知道了她要寻的人此生无法再找到,她也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