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仆人查账的工夫,自告奋勇出来替庄子收账的少女眼睛滴溜一转,趁二人不注意时,猫身撤脚地偷跑出去,在街上买了碗热面,搂在怀里,纵着轻功就往一个方向跑,到了一处巷子,蹬墙而过,落进了一户人家的后院中。
    “沉姐姐!”少女扣开窗扉,轻车熟路地从窗户翻进去,将怀里的热面端到女子面前,品相竟是与刚出锅时一分不差。
    “我给你带的银丝焗面,快尝尝!”
    “陈妹妹,你怎来了?”屋中看书的沉潋滟见是少女,脸上露出笑意,接过那面尝了一口,又谢又羡慕,问,“你在你们家里头的行动这般自如么?说去哪儿就能去哪儿。”
    自然不像她说的这样随意,不过少女怕惹她担心,就信口胡诌着敷衍过去,“我们江湖人没那么多破规矩,好吃么?”
    “嗯,辛苦你大冷天给我送来这个,冻坏了吧?”
    见她吃得开心,少女摇着头傻笑:“那摊子上的刀削面最有名,还有诗专门写它的,叫什么‘一叶落锅一叶飘,一叶离面又出刀,银鱼落水翻白浪,柳叶乘风下树梢’,我本来是想给姐姐带那个的,可是那东西有汤有水,我怕弄洒了,就换了这热干面。”
    “陈妹妹有心了,这碗面我吃着也是极好的。”
    “沉姐姐说话真斯文,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套的,为了姐姐我什么都乐意做。”
    “我们才见了不过三面。”
    “这世上有许多人连一面之缘都没有,而我们却见过三面,可见缘分之深,况且姐姐也知道,庙会初见那次,我就倾心于你了。”
    少女直白的情意表述,听得沉潋滟为之一振,她又惊又悸,既有觅见同类的欣喜,又有预见前方重重枷锁与罗网的担忧,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对方。
    “实不相瞒,庙会那天,我是从家里逃出去玩的,回家后,还挨了好一顿打,不过能在庙会上遇见姐姐,我就觉得,那顿打挨得值了,若能天天见到姐姐,我天天被打都愿意。”少女太过急切地表达爱意,终究漏了破绽。
    “可你方才不是说你们没这些规矩……难道你这回也是偷偷逃出来见我的?”沉潋滟极快地识破了她的谎言,担心少女被发现后又要因她而挨打,忙催她快回去。
    “江湖人是没这些规矩……”骗人被揭发,少女觉得不好意思,连说话都期期艾艾起来,“我降生后不久,正逢贵人恩旨,女子亦可科考入士,从那时起母亲就对我严加管教,女子不能干的我不能干,男子不能干的我也不能干,让我一心只读圣贤书,考取功名光耀门楣,脱了江湖草莽的帽子……可她不知道,我向往的就是继承她的衣钵成为一个江湖侠客……”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的少女,话锋一转,靠近女子,娇憨地看向她,不知羞赧地继续抛情话,“庙会一见,姐姐清丽风流的姿质就刻入我脑中,挥之不去,一日见不到姐姐,我就一日睡不好,勉强睡去了,就是梦里也都是姐姐的身影,相思成疾,叫我怎能不偷偷来瞧姐姐?”
    “我是女子。”沉潋滟提醒道。
    “我不瞎。”少女眼神坚定。
    “我大你许多。”
    “同为女子都不在意了,为何还要在意这个?”
    “你……果真是江湖秉性。”
    见女子拿自己没奈何却又不厌烦自己缠她,少女猜出她也对自己有意,走近她,俏脸贴到女子跟前,灿烂道:“敢儿,我叫陈敢儿,姐姐可以唤我小字往往。”
    “这名字,倒极衬你。”
    沉潋滟虽然对少女的赤诚相待万般心动,但念及自身境况,还是狠下心拒绝了她。
    “你连你自己家中之事都不能做主,又岂管得了我这里的铜墙铁壁牢门槛?今日见过,往后就不要再来了,家父向来讨厌我接触外人,幸而你不是男子,不然叫他知道,下场定不会好过,那番话我就当你未曾说过,快回去吧。”
    即将被推出门外的少女不经赶,心里生起气来,使出灵动身法,错开女子臂膀,闪到她身后抱住她,脸贴在她后背上,双手圈在她腰间,拥得牢不可分。
    陈敢儿:“我问过查过,虽不知令尊是何背景,瞧这院子周围每日都游荡着许多眼线,就知他身份定不简单,但那又如何?他身为姐姐家人却从未回来见过姐姐,他不能既自己不给你关爱,又不准旁人来爱你,姐姐二十多年来都被困在这一方院子里见不到外边风光,我知晓后心都疼碎了,纵使他权势滔天,我也要救姐姐离开这座牢笼。”
    “你才二八年华,拿什么救我?陈家庄在这一带的威望的确无人能比,可出了这地界,谁人还买你的账?勇气可嘉,但别为了我白白断送性命。”沉潋滟扯不开腰间的手,只能好言相劝。
    “难道因为我爱你,令尊就要杀了我不成?”
    见好言相劝无用,沉潋滟叹气,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偷跑出去逛甚庙会了,百无对策,只好用事实吓退她:“实话告诉你,我爹是郎中令,当朝圣上的近侍统领,他想查什么,就没有不知道的,他想杀谁,也没有杀不了的。我并非他的掌上明珠,而是他养在故土、处心积虑伺机而动将上献的贡品,谁接近我,就是妄图动他的仕途名利,他不会允许有人那么做,我也不希望有人因我而蒙难,你回去吧,感激你此番前来表明心意,被一名女子爱上,我受宠若惊,也不想连累你,你就当我那日未去过庙会,你也未见过我,回家去吧。”
    “管他是谁,庙会初见我永生难忘,对姐姐的情意我也不会放下,除非姐姐说不喜欢我、讨厌我、不愿同我有进一步的牵连,你这样说了,我再朝思暮想牵肠挂肚,都不会缠着你了……”
    少女的胆量令女子钦佩不已,一句话,不过十几字,说出去应该不难才对,然而女子却犹犹豫豫,咬了又咬唇边,就是开不了这个口。
    她也钟意她。
    那日初见,红衣胡服的少女带着一脸灿如阳光的笑意走向女子,直走进她的心里。她有她不曾有的洒脱与率性,是女子梦中的自己、向往的人生,“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大抵就是少女那般模样了。
    “寥寥几面,我该如何信你?”
    “爱便是见第一眼时就该爱上,否则,余下的两眼三眼乃至数眼,就成了权衡利弊对比取舍,我见姐姐第一面时就爱慕上你了,爱慕便是爱慕,初见就爱,见几次还爱,一辈子都爱。”
    少女的话听得女子柔肠百转,沉潋滟缓缓转身,回抱少女,低头与之对视时,被她双眸中的炙热情感打动,心悸之下吻了上去,干柴烈火,一触即发,二人拥吻至床榻,翻云覆雨,无所顾忌。
    屋瓦之上,偷听的柳浮屠轻笑出声:“这沉小姐看着饱读诗书、儒雅自持,没想到还是个色令智昏的人,光天化日就干这档子事,抛开一墙之隔寻人的陈家庄账房仆人不说,这满院子的眼线,她居然敢?我看是关了二十几年被关出病来了,这样不管不顾……你怎么不说话?“
    柳浮屠见师祁芸在一旁发着呆,双目涣散的跟失明了一样,她不满地杵了杵她,又问一遍。
    “她们两厢情愿,用得着我嚼口舌?”屋中少女方才说的话,使师祁芸回忆起了她对玉琳琅说的,意思一般无二,屋中两人又像极了她们,再看下去时,不免将二人当成了某种寄托。
    合上瓦片,师祁芸跳下院中,落地无声,张开手接住下落的柳浮屠,随手摘一把院里罗汉松的叶子往墙头扔去,针一般的树叶飞速射向目的地,一个呼吸间,打落墙头探听的几人。
    “摘叶飞花,有高手!快去通知大伙儿……呃!”
    几人要跑,师祁芸脚踩树身飞蹿到半空,途中拔下两把罗汉树的叶子,眼神凌厉,双手齐发,五十步外杀死了要去通风报信的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