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称之为落荒而逃亦不为过。
***
“联欢会”后，船上少了两个人。
不知是赵有鱼身边的哪个妖怪下了障眼的禁制，还是就连身为普通人的大多数水手们都对几个人来无影去无踪的轨迹习以为常，并没有人去好奇他们的去向。
沈曜倒是很好找——
他就缩在船舱属于他的房间里，更准确地定位是在房间的床上，床上的蚌壳中。
人消失了，就剩一个几乎占满整张床的巨大蚌壳，扣得严丝合缝。
“只是胆小罢了。”饕餮先生语气凉凉地解释，“他也刚化形没多久，恐惧的时候很难克制自己的动物性。”
作为上古大妖怪之一的妖蜃，其实本体长得和蚌精没多大区别。虽然有点丢脸，但他们的本能的确是感到生命受威胁时就缩回自己的本体之中。
赵有鱼不由得有些担心，“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那蚌壳无声无息，连里头的死活都看不出来。
饕餮哼笑一声，“死不了。”
至于什么时候敢从壳里出来，那便说不准了。
像这种吓破了胆的前年妖怪，在里面躲上个成百上千年也不是没可能。
离开房间前饕餮还不忘了再补一句嘲讽，“蚌精一族胆小是本性，长生种，总想着耗到危险消失了才敢从壳里探脑袋。”他轻轻嗤笑一声，“不知道碰见比你活的还长的，又该躲到什么时候。”
龙可比妖蜃活得长久。
床上的蚌壳依然毫无反应。
赵有鱼瞪饕餮一眼。
“你别吓他。”
沈曜也不过是个刚化形的小妖怪，既不熟悉人类社会的规则，也不清楚妖怪世界的规矩，可以说是个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幼崽小可怜了。
赵有鱼能感觉出他是个单纯的人……不，妖。
“等到我们下船，就买一个大大的水族箱把你带着，什么时候你想出来了再出来，不想出来的话也没关系。”赵有鱼语气轻快，“想去外面看看就去，不想去，我的大饭店还缺服务员。”
她眨眨眼睛，“或者当个差评消除师也不错。”
妖蜃的能力不用在消差评上那颗太浪费了。只需要朝不满意的顾客眨眨眼，那些蛮不讲理的挑刺差评黑评就会“自动消失”，堪称经济实惠，便捷简约，还无毒副作用。
说完就看到饕餮先生在金边眼镜后面翻白眼。
——他最近是一点都不装了，斯文温雅的外表下恶趣味的灵魂和甚至有些尖酸刻薄的毒舌展露无遗。
赵有鱼一点也不想让他加入到自己的餐饮事业中来。
根据海图，他们已经离开了远洋，重新找到了航线。船上的网络和通讯也都已恢复，赵有鱼一千多关的单机小游戏终于可以卸载了。她最近查了不少新店租售的信息——等回家了，她准备把海鲜大饭店的规模再扩大一点！
以前不知道像她一样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妖怪有这么多，现在看来，完全是潜在的客户群体啊！而且活了千百年的妖怪们大多数都不差钱！
没错，赵有鱼已经开始规划靠岸以后的生活了。她一定要大赚特赚！
她要回家，回去她的小阁楼里美美睡一觉，然后赚很多很多钱，做很多很多好吃的，买大房子，当大老板，走上人生巅峰。
“所以如果我也不想再去外面看看了，你这里还可以提供哪些职位？”
赵有鱼盯着饕餮，“你会读心？”
她只是刚在脑海中掠过一点点念头，这家伙竟然就如此直白地开口了。
饕餮无辜地一摊手，“当然不。只是凭借我观察哺乳动物情绪变化的一点点心得。”
赵有鱼迟疑，“如果你控制下食欲的话……”
刚刚对“哺乳动物情绪变化”颇有心得的饕餮仿佛半分都没听出她语气中的勉强，很痛快地承诺：“不会把你的产业吃垮的，放心。”
赵有鱼回想一下自己在美食街上还不到二十平方的小店面……没错，那就是她的产业！
看在这饕餮还是蛮会说话的份上，赵有鱼许诺了他一个店铺运营专员兼美食专栏作者的岗位。听起来很高大上，不过前者的主要工作内容呢，是在美食街上揽客，后者主要负责写菜单和特价菜的小板报。
等将来她的“产业”做大做强，相应的工作内容肯定也会往高大上的方向发展嘛！
饕餮听完赵有鱼兴致勃勃的规划设想，顿了顿，不由道：“有时候我真觉得你更像个人类。”
赵有鱼耸耸肩膀。
“人还是妖怪有什么关系呢？我只选我喜欢的生活罢了。”
饕餮摘下了他的眼镜，甲板上的风吹拂在二人脸上，带着一点海咸味，但暖洋洋的，很舒服。
***
船靠岸是在一星期后。
甲板上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溢满了笑容。不论他们是否还有和死亡擦肩而过的记忆，此刻看到陆地，都像在沙漠里长途跋涉的人看到了一瓶冰镇可乐那样幸福。
这是个热带小国的港口，充满了明媚的阳光，口音浓重但热情好客的岛民，以及热闹拥挤的港口市场。
超级大的芒果，摞成小山一样的椰子和菠萝，还有各种各样散发着甜香气的热带水果，许多种鲜艳的颜色在一个摊位就可以猛地冲进你的眼睛。
几乎所有的水手们都迫不及待地下船去玩了，而留下替班的无不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只等着赶紧轮到自己去港口里看看。
“回家”这两个字，在漫长的航行之后，第一次和这片陆地一样触手可及。
孙小橘和余跃早就跑出去玩了，布偶先生问赵有鱼，“你不去港口的市场看看吗？”
他早上出去了一趟，从市场上给赵有鱼带回了一个毛线小猫，是当地妇女编织的，颜色搭配得很诡异，但丑得意外有些可爱。
赵有鱼忍不住变出本体来拿爪子拨了两下。
——她现在也有点偶像包袱，余跃和孙小橘在的时候通常都是很威严的，才不会一起变成毛团子呢。
布偶先生就坐下来陪她玩。
赵有鱼知道这是老父亲的心意。
去逛集市好像也挺有意思的。赵有鱼想，她不应该表现得意兴阑珊。如果要热情、幸福、活力满满地迎接以后的生活，她不应该连陌生的陆地都不想踏上。
她刚直起身，还没来得及“喵”一声作为回应，就有水手“咚咚咚”地跑来了。
是那个在国王游戏里被她抽中的小伙子。
“有位唐小姐，说要找咱们有鱼呢。”小伙子有点好奇，一点不知道自己好奇的对象之一现在正躺在布偶先生身边那爪子搔着下巴。
布偶先生皱了皱眉。
只听小伙子还嘀咕：“在这儿居然能碰到华国人……”
赵有鱼已经知道是谁了。她用尾巴尖轻轻勾了一下爸爸的手腕，布偶先生便点点头，“请她上船来吧。”
小伙子点点头，又风风火火地跑走了。
没一会儿，“唐小姐”款款而来。
她看到布偶先生时显然愣了一下，看起来有些忌惮。随即，转向赵有鱼，“赵小姐，我来自妖管局，我想您还记得我。”
“这次来，是您与伴侣婚姻关系终止的一些文件需要您亲自确认一下。”
第103章 chapter 103
chapter103
“您与伴侣婚姻关系终止的一些文件需要您亲自确认一下。”
螳螂小姐轻声细语，脸上挂着得体的职业微笑，但不知道为什么，赵有鱼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了一丝忐忑。
螳螂小姐清了清嗓子，“那个……是这样，”她从包里拿出一叠文件，“因为妖管局的记录是会实时更新的，鲤鱼妖在失忆之后，原本是需要你们双方提交一个继续履约的手续的，但我们没有联系上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另外您的血统也已经更新，已经、已经重新进入匹配系统了……”
妖怪性情不同，有些是痴情种子，从一而终，也有些是生性多情，恨不能每天换上十个八个的亲亲伴侣。更有妖怪们会突然避世、突然清空记忆、突然改换自己的身份和面目，甚至出现自我认知上的变化。往往出现这种情况时，妖管局匹配登记上的名字就会发生变化。妖管局本着以妖为本的原则，只要妖怪们提交一份声明就可以保持原来的契约关系。而那些没有提交声明的，则被默认为失去伴侣或伴侣资格解除后重新进入匹配。
赵有鱼失联的大半年时间里，螳螂小姐看着她的伴侣系统面板简直是心惊胆战——
原本填写着鲤鱼妖名字的那一栏突然开始闪烁，忽明忽暗，闪的跟保险丝接触不良的电灯泡似的。
——如果妖怪匹配到的伴侣死亡、失踪或出现其他不可逆的意外——这种情况可不是夸张，妖管局真的曾经遇到过一位雀妖的伴侣因为修炼不当，一夜之间从早已成年的妖怪退化成一枚蛋的。
卫慈这种情况还要更特殊一些。
一会儿是失忆，一会儿是失踪，一会儿干脆连血脉都变了。如果不是他和赵有鱼两个人都完全联系不上，伴侣关系应该早就进行重新确认的。
得，现在从一鱼一猫变成一龙一猇了。她一只小小的螳螂，谁都惹不起好吗！
螳螂小姐小心地看着赵有鱼：“因为一直没能联系上您，系统默认把您重新归入匹配行列了……”
赵有鱼眨了眨眼才理解了螳螂小姐的意思。
也就是说……她现在直接回归了大龄单身女青年，不，应该是女妖怪的行列，而且还可能会收到第二个妖管局“配发”的结婚对象。
螳螂小姐喏喏地不敢再说话了，一个劲地觑赵有鱼的脸色。
一旁的布偶先生倒是心情不错地弯了弯唇角——闺女已经长成很有威压的大妖怪了呐。
哪怕她自己并没有认识到这一点。她还是那个把自己当成普通人、要为自己的攒钱事业在美食界奋斗的小姑娘，没发觉只要她皱一皱眉，旁人都要控制不住地抖上三抖。
“可是我现在对匹配真的没兴趣诶。”赵有鱼眨了眨眼。
她说的可是真心话。
结婚哪有赚钱香？！
“您看……这、这确实是我的工作失误，”螳螂小姐手心里捏着一把的汗，却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妖管局的匹配机制是很严格的，只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契合度，我们才会认定为匹配。”
血统、种族、灵魂的契合程度都达到这个数值，条件已经算很精密很严苛了——至少要比人类的相亲局科学得多。
小妖怪们毕竟基数更大，能达到匹配标准的比较多。而血统越纯粹、血脉越强大、妖力越强横的大妖就越难以匹配到合适的伴侣。因此孤独终老的也不是没有。
妖族的寿命长逾千年，要想找到的契合匹配的伴侣或许终生都无法达成。
螳螂小姐一边解释一边委婉地表达了“即使您已经进入匹配系统，但说不定也得等个千八百年，更大的可能是根本不会有合适的妖怪匹配上”的意思。
妖怪们结姻缘不易，她原是害怕赵有鱼仍惦念卫慈，责怪自己将人家重新纳入匹配系统。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赵有鱼听完，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就算真的匹配到了，我还可以向妖管局声明解除对么？”
螳螂小姐忙不迭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