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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背叛孤?你真有胆量。”◎
    【060】。
    谢陵沉说, 朝中很乱玉琳琅要从中斡旋。
    而这几日,玉姝站在楼阁之中,频频望见自华章宫而出的那些陌生的, 或熟悉的面孔。
    她一直没能寻到合适的时机。
    直到四月末的午后, 听闻是霍铮率军出征,大捷。
    上京城的百姓暂安心一些, 那些时常堵在宫门处声讨萧淮止的人消停很多。
    菀音再度入宫, 陪着玉姝在幽静的御花园闲逛。
    金灿灿的日光在天穹上弥漫、倾泻, 穿过满庭葳蕤花草,折射至女郎晃动的蝴蝶流苏金钗上。
    回眸间, 女郎与行路而过的青年,目光相撞。
    二人颔首示礼, 菀音与绿芙候在一侧,菀音斜窥过不远处的一行身影, 见那端驻足而立片刻后, 才敛回目光。
    一连数日, 太医署的徐医官频频去往长乐阁。
    华章宫终于遣人来了长乐阁。
    殿内点了熏香,袅袅青烟萦绕帘帐, 玉姝立在帘笼之外,越过眼前细纱层层, 视线定在珠幔前的那道婀娜影子。
    “听闻你最近病了,是太医署徐士晋照料的?”
    她朝前迈了一步,玉琳琅睇过目光,已近夏日,她却还穿着初春时节的衣裙, 裙裾随着灯影摇曳。
    “是徐郎照料的。”
    外间清凌凌的声音传入帐内。
    初闻这般称呼, 玉琳琅顿了顿, 从案牍处起身,拂开帐幔,正面与她相望,二人闹了一月的别扭,她忙于前朝之事,少有空闲去安抚她,而今日,玉琳琅凝着她清减许多的面容,心中微滞。
    思此,玉琳琅心中微软,道:“小姝,这些时日,是阿姐没照顾到你。”
    “我知道您很忙,今日也是为徐郎之事寻我,既如此,我便与您直说。这些时日,我也想了很多,从一开始,我不能理解为何我的姐姐会忽然抛弃我,到最后,我知晓了——”
    她声音稍顿,眼波微起涟漪,一字一顿道:“原来姐姐不是我的亲姐姐。既不是亲姐,那您肯照料我长大已是恩情,如今我回报一二也是应当。直到前段日子,我病了一场,徐士晋来了长乐阁为我诊脉,我与他虽未至情深不已的地步,但,我想与他一生安稳日子,而且,他也不嫌弃我的过去。”
    玉琳琅听完这一席话,心狠狠一紧,她欲抬手去拉住妹妹的手,但玉姝侧了动作,她只抓住一缕空无。
    静默数刻后,玉琳琅凝着她坚定的眼眸,冷了眸色,“你可知徐士晋是个鳏夫,他发妻难产而亡,为他留下一个儿子。”
    “那又如何,他为鳏夫,我又好到哪里去?”
    “小姝,你果真是在赌气。”
    “不是赌气,徐士晋他能给我想要的,他与我承诺,与我成婚后,会携子与我一并回到老家青州府,且他少时父母亡故,我亦不用应付公婆,更无亲戚议论,从此安稳一生。我想要的,从来只是这样简单的日子。”
    说至此,玉姝眼尾洇出淡淡的红,喉间吞咽一下,“我从不知你,你也并未知晓过我。”
    她要皇权要山河,而她只想要一个自由。
    玉琳琅往后踉跄一步,眉间微拧,问她:“小姝,我从不知,你当真这样恨我?”
    “或许您不知道,我曾那样爱您、敬重您。”
    眼泪好似包裹不住一般,从她眼眶中簌簌滚落,玉姝深吸几口气后,转身拭干眼角,一树烛灯将她纤细的影子映上屏风。
    玉琳琅凝着她挺直的背脊,指尖缓缓攥入掌中,她阖上沉甸甸的眼皮,想起满案牍的奏报。
    她还有更多的事要处理,她还有更重的责任。
    思此,她松了口:“你要与徐士晋离开我,我同意,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慎重考虑。玉姝,这世上,你与我才是至亲之人。”
    可是没有哪个疼爱妹妹的长姐,会将自己的妹妹作为谋权的一环。
    玉姝僵直着背脊,步履并未有一刻停留地往殿门处离开。
    推开殿门,她抬头望着夜穹,镰月如刃,剜开人心。
    她想起离开江左那日,玉琳琅送她至渡口,握紧她的手,字字叮嘱。
    “小姝,这一趟远赴京都,我很担心你。”
    “小姝,这是你第一次离开江左,我不在,你可不要哭鼻子哦。”
    骗子。
    她敛了眸光,从这座烛光辉耀的金殿离开。
    回到长乐阁后,绿芙服侍她从净室出来,屋中只燃了一盏烛灯,玉姝脱去寝鞋,如缎乌发披散腰间,她半跪于床榻间,掌心抚过微微隆起的腹部。
    她终于更近一步了。
    青州府,她从未去过,但也曾听闻此地青山环绕,四季如春,也算富饶之地,是座极美的山城。
    正思及此,绿芙将帘幔从金钩垂下,福身而退。
    烛台熄灭后,她靠着引枕便要躺下歇息,夜风乍起,刮过帘外窗牖,玉姝身形微顿,隔着幔帐珠帘,姣容沉静着,道:
    “谢公子,夜探女子闺房,也不懂得换身衣裳?”
    菱窗笃笃一声被他叩响,谢陵沉倚着窗台,并未进去,只留在窗外望向头顶明月,轻笑一声,面容却是沉冷的,道:“玉娘子,我这人就喜欢张扬,你又不是不知,白衣夜行才是我的风格。”
    听见里面一声极浅的笑音,谢陵沉眸底泛起笑意,稍顿,他沉了眸光,“你当真想好了,嫁给姓徐的?”
    “是与他约好各取所需,他拿钱办事,我寻一个离开的机会,”玉姝缓缓道,“况且,他不是你为我寻的人吗?”
    “也对,我怎么会不放心我自己安排的人。”他嗤笑一声,而后侧首望向窗内,什么也看不清。
    心中似有千斤在往下压,但他略过,只道:“五月初五是个好日子,恭喜玉娘子此后要重获新生了。”
    帐中那道纤娜影子,于夜色中轻轻颔首,认真道:“多谢你。”
    时间如流水般从指隙而过,宿州至今,已有四月。
    玉姝的腹部微显,再不能拖,五月初五的确是个好日子,她与徐士晋这场婚事便定在了这一日。
    徐士晋家中可谓清白,父亲曾在乡野医治过宫中贵人,遂,他长大后也得了这层关系成为太医署的一介小小医官。
    小医官与江左孤女的婚事,自也办得简单。
    玉琳琅虽不喜徐士晋这样身份的人,但此人胜在为人敦厚老实,虽生得不甚英俊,却是眉眼干净,倒看不出什么杂念来。
    到了五月初五这一日,玉琳琅并未送嫁,玉姝不想见她。
    长乐阁中,喜娘为她点唇描面,铜镜里的玉容娇艳,她甚少描过这样的浓妆。
    玉姝淡淡瞥过镜中,绿芙将喜帕为她盖上。
    临出阁楼前,她侧眸望向一处方位,但喜帕隔绝了她的视线,她什么也看不见,也仅停留一瞬,便又转身走下阁楼。
    她方才不过是辨了一下方向。
    并无任何留恋。
    垂花门外,斗拱飞檐,宫墙深深。
    风拂过红盖头,玉姝眸光瞭去,冗长至极的宫道,还有,那一台喜轿,和眼前从马背缓慢翻身而下,与她躬礼的男人。
    “玉娘子。”徐士晋低声唤她。
    此刻无人,他们自不必做戏。
    玉姝颔首隔着锦袖搭上他的臂弯,进了喜轿。
    她乘着这顶喜轿一步步走出这条宫道,跨过三重宫门。
    而身骑骏马之人,眼神乜过宫墙树丛一角,原本和善的面容渐渐沉了下来,划过决绝森冷。
    喜轿至徐府门前停下,这一场喜宴办得极小,本就是做戏,加之他是娶得续弦,便只邀了在京中的二三好友,他亦是借此与好友辞别。
    徐士晋借以新婚妻子体弱为由,并未当着众人面前行礼,众人来时只瞥过那长廊尽头一抹绯色裙裾。
    玉姝被绿芙扶去后院歇着。
    跨入这间新房,绿芙眼底微讶地逐一掠过这满目的红绸喜烛,还有案台上的合卺酒、玉如意。
    她弓腰捞起玉姝长长的裙裾,道:“这徐医官倒是做戏做全套的。”
    玉姝闻着满屋清雅香气,颔首,“许是怕旁人瞧出罢。”
    窗外夜幕已至,喜宴布在外庭,遂此间房中并未传来响动。
    她累了一整日,吩咐着绿芙去了屋外先备水歇息,靠着这处床柱,玉姝缓缓阖上眼眸小憩。
    依照计划,她只需留在徐府一日,明日一早,她便可从后院离开,去往事先购置的宅子。
    ——
    此刻的上京城门之外。
    一列身着夜行衣的将士纷纷将手中绳勾搭上城墙,放轻动作攀岩而上。
    温栋梁领着一队人将城楼诸多守将暗暗解决后,便下城楼,将城门打开。
    此刻正值浓夜,月上柳梢头。
    整座上京城,都已陷入沉睡之中,唯有秦楼楚馆那一条长巷,笙歌不断。
    萧淮止扯住缰绳,冷目瞥过眼前这条冗长官道,小巷之中出来几名酒气熏熏的男子。
    背身挺拔如松的青年御马与几人擦肩而过。
    忽地,耳畔落入几人模糊的谈笑之言:“徐兄真是好福气啊!竟能娶到如此貌美的江左女子!”
    江左二字使得他目色稍凛,勒停马蹄。
    “可不是么,不过我偷偷告知你们,徐兄啊其实也算倒霉,听说那女子从前服侍过那位!”
    “竟是残花败柳之身!”一人惊道。
    “自然,你以为这样的女子会看上他徐士晋?笑话!人不过是如今那位死了,想找个老实人罢了!”
    三人继续往前走着,眼前忽而一晃,这一路的烛灯瞬间熄灭。
    马背上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倏然翻身而下,别在腰间的一柄剑鞘拔开,银光珵亮晃过他沉冷俊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