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其他小说 > 沉雪文集 > 石林——寂静的舞蹈
    走进石林,像走进了一片魔幻的天地。
    眼前满是铁青色的石柱,千奇百怪的石柱。
    这是石柱的原始森林,这是石柱的汪洋大海。
    那密密麻麻的石柱,参差错落的石柱,铺天盖地的石柱,无边无际的石柱,惊天动地的石柱,一下子包围了我们。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小鸟飞进了茫茫的森林,一滴水珠投入了无际的大海,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惊叹得透不过气来,说不出话来。
    大美不言。
    但是,当我缓过劲来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要说上几句,写下几句。也许,在这崇高而苍凉的美的面前,任何它的钟爱者,任何它的崇拜者,都注定要成为一个个唠叨的祥林嫂——尤其在他们离开了这一片神奇的石林,永远怀念着、品味着这样一种独特的美的时候。
    是的,石林的美,是一种崇高的美,苍凉的美,如同那一个个独立而又相互簇拥的石柱!这又是一种密密麻麻的美,参差错落的美,铺天盖地的美,无边无际的美,惊天动地的美!人们一生一世都永远无法忘记的美!
    石林,是一块生命的圣地,是一片艺术的海洋。
    “石林”多么美妙而富有诗意的名字!那一柱柱铁青色的石头,不就是一棵棵挺立的林木吗?由那一柱柱铁青色的石头组合而成的一方天地,不就是一片石头的森林吗?
    石头,有五颜六色的,像南京的雨花石;有嵌印着各种图案的,像奇幻巧变的黄河石;也有嶙峋挺立的,像巍峨奇特的黄山石;甚至还有各种玲珑剔透精美无比价值连城的玉石。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千姿百态的石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直愣愣地站起来的石头。它们像是精选了石头中的所有上品,然后成立了一支石头的军队,一支石头的威武之师。是的,无论是雨花石、黄河石,还是黄山石、各类玉石,它们都是供人们观赏的,甚至是赏玩的。正因为是用来观的、赏的、玩的,所以它们在无形中多了些阴柔之美,少了些阳刚之气,它们还甚至在有意中为自己增添了一份媚俗的气息。而只有这石林中的一柱柱石头,才是真正的石头中的王者,真正的石头中的极品。
    “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只有当你真正地走进石林,看着那一柱柱峭然挺立的石头,全身心地投入石林,和它们一同呼吸,一起耳语,你才能够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它们都是一块块朴素的石头,但却又是一块块练就了钢筋铁骨的石头。也许有一天,它们中的哪一块,终究会像西游记中的孙猴子,一崩而裂,成就了一个铁骨铮铮的齐天大圣。那,才是真正的石破天惊!当我以前看西游记的时候,我知道那是地地道道的神话传说,但是,如今看到石林中那一柱柱傲然穿越时空的石头的时候,我开始动摇了我看神话的思想意识。也许,这样的故事,在石林中终究会发生。
    我相信,这么多的石头,它们是有感情的,是可以和我们人类对话的。只是,我们需要寻找一种相互沟通的语言,寻找一种恰切的对话的方式。
    我以为,这语言,这方式,就是灵魂。
    是的,在灵魂上,石林和人类是相通的。更准确地说,应该是人类在灵魂上和石林是相通的。
    这么多的石灰岩,这么多普普通通的石头,究竟是什么力量把它们聚集在了一起,使它们不约而同地从地上一跃而起,胳膊挽着胳膊,手拉着手,成就了这一道伟大的景观,成就了这石头的原始森林,成就了这石头的汪洋大海呢?是灵魂。正是因为有了一颗颗崇高的灵魂,它们来到了一个共同的地方,形成了一方神奇的天地。
    但是按照科学的解释,石林不过是一种露出地面的喀斯特地貌。三亿年以前,这里是一片茫茫的大海,经过沉积而成厚实的海相石灰岩。过了大约二亿七千万年,地壳渐渐抬升,沉积于海底的石灰岩层露出地面。又经过无数个年代的地壳运动,风雨剥蚀,形成如今的石林中姿态各异的石柱、石峰,还有那大大小小的石笋和石花
    但我不喜欢这样的解释。任何科学的说法,总是显得机械、死板,缺乏活力和情趣,它们严重束缚了人们的想象力,破坏了人们审美的感觉。就拿眼前的石林来说吧,当我面对它们的时候,我并没有关注这些石头是如何形成的,我的思绪早已不由自主地飞到了舒婷的诗歌之中: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像刀、像剑,也象戟;
    我有我红硕的花朵
    像沉重的叹息
    又像英勇的火炬。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那刀山一样的石峰,那火炬一样的石柱,难道不是绝美的诗歌吗?它们肩并肩地密密地挨着,走过了千年万年,甚至上亿个年月,它们共同经历了风霜雨雪,共同享受着和风丽日,它们难道不是世间最贴心的情侣吗?如此说来,谁又能说石林是冰冷的,谁又能说石林是无情的呢?
    在这一片浩瀚的石林中间,生长着茂密的树木,盛开着鲜艳的花朵,铺张着漫无边际的野草,它们共同衬托着石林的刚毅和伟岸,同时也为石林增添了无限生机,增添了丝丝柔情,形成一幅幅多姿多彩、温馨和谐的画面。石林,是有色彩的,同时也是有温度的,有感情的。
    这温度,这感情,是苍凉,是悲壮,也是温暖!
    我们来到了一块叫做“阿诗玛”的石峰面前。
    这是一座独立的石峰,她活像一位美丽的少女,身段修长,体态绰约,肩上背着一个小背篓。她的头微微向后一侧,好像在深情地凝望着什么。她的周围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灌木,前方是一泓碧波粼粼的湖水。湖水倒映着阿诗玛的身影,散发着阿诗玛背篓里的花香,引来无数的游人驻足欣赏。
    关于阿诗玛,流传着许多动人的传说。在最原始的关于阿诗玛的民间叙事长诗中,美丽、善良的姑娘阿诗玛与恶势力对抗,但不幸被漫天洪水冲走,濒临绝境,最后被来自神界的应山歌仙所救,变成了一片来去无踪、尽管虚幻却又可知可感的回声。而在电影阿诗玛中,却演绎了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阿诗玛和纯朴的阿黑相恋。但是,财主热布巴拉家的儿子阿支也看上了美丽的阿诗玛。阿诗玛深爱着阿黑哥,对财主家宁死不从,财主父子便对她威胁利诱,大肆迫害。阿黑哥救出了阿诗玛,但狠毒的财主父子不肯罢休,勾结崖神,乘阿诗玛和阿黑过河时,放洪水卷走了阿诗玛。十二崖子的应山歌姑娘,救出并使阿诗玛变成了石峰,变成了回声神。
    现在,美丽善良的彝族撒尼姑娘都叫“阿诗玛”善良勇敢的彝族撒尼小伙都叫“阿黑哥”“阿诗玛”和“阿黑哥”成了彝族撒尼姑娘和小伙的象征,同时也成了彝族人民对兄弟民族的姑娘和小伙的敬称。当我们走进石林的时候,遇上一个个热心的彝族兄弟姐妹,他们称所有的姑娘为“阿诗玛”称所有的小伙为“阿黑哥”
    阿诗玛,这位清纯的彝族姑娘,始终生活在人们的心中,她是美的化身,善的化身。她的头微微向后一侧,使我们无法看清她的双眸。但我分明觉得,石峰前的那一泓湖水,分明就是阿诗玛温柔的眼神,就是阿诗玛无私的心灵。你看,它是那么碧绿,那么清澈,如果不是凝聚了阿诗玛崇高的灵魂,它又何来如此深邃的美丽?
    尽管风吹了千年万年,尽管雨飘了万年千年,但清纯、坚毅的阿诗玛,依然纹丝不动地立在石林当中。她前方的那一泓清亮的湖水,总是那么平静,那么闪亮,净化着人们的心境和灵魂。
    其实,又何止是这座叫做阿诗玛的石峰呢?石林中的哪一个奇异的石柱,哪一块平凡的石头,不是凝结了自然界风霜雨露的精华,不是蕴蓄了日月星辰的精神呢?
    哦,石林,你的崇高,你的苍凉,你的悲壮,如果能够让我们举起来痛饮几杯,必能使我们的思想变得深邃,性情变得仁厚。
    哦,不要以为美的意蕴和内涵,只有在人间存在。其实,大自然早就为我们准备好了美的宝库,它为我们守望在那一草一木、一石一水、一鸟一兽的举手投足之间。
    闲适的阳光从石林中斜穿而过,洒落在石头上,洒落在草木间,洒落在湖面上,也洒落在每一位行人的身上。我舒服地伸伸腰,抬抬腿,无拘无束地欣赏着石林的美,心头顿生不想走出石林的念头。即使是迷失在这浩瀚美丽的石林之中,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当我们转过一座石山的时候,听到了激越的音乐声。
    原来是一群彝族老头儿老太太在跳舞。老头们弹奏着三弦,老太太们背着背篓,背篓里插着树枝,他们随着音乐的节奏欢快地跳着,满脸都洋溢着悠闲而甜美的神情。热烈的气氛使他们越跳越欢,仿佛他们不再是老人,而是一个个快乐的姑娘、小伙儿,甚至是天真的孩童。
    他们欢乐的舞蹈吸引了游客,也感染了游客,大家都围着他们,拍着手,欢快地跳起来。顿时,石林成了一片舞蹈的海洋,一片欢乐的海洋。这时候,我感觉整个石林都随着我们轻轻飞舞起来。石林中的每一块石头,每一个角落,每一丝空气,都激荡着欢乐的音符,渗透着醉人的因子。
    哦,石林,你是寂静的舞蹈。现在,你也和我们一起舞动起来了,我们终于快乐无比地和你合为了一个整体。你用你美丽的景色吸引着我们,同时用你崇高的品质、沧桑的经历净化着我们的灵魂,用你的歌声和舞蹈迷醉着我们沉睡的心灵。
    石林,刚毅而温情的石林,崇高而沧桑的石林,你孕育了撒尼人的善良、热情和坚韧,你也温暖着所有投入你怀抱的游人的心灵。还有谁敢说石头是坚硬的呢?还有谁敢说石头是冰凉的呢?石林,在你寂静的外表之下,有一颗火热的心,有一个高贵的灵魂。所以在天地间,你永远高昂着英雄的头颅,敞开着温暖的胸怀,舞蹈着最精彩的艺术。
    据说彝族同胞有一种叫做“跳月”的舞蹈。每当夜幕降临的时候,在皎洁的月光下,小伙子们吹起短笛,弹起三弦、月琴,男女青年和着节拍,翩翩起舞,跳到酣畅时姑娘们会随手摘一片树叶含在嘴上吹起曲子,欢快的舞蹈直到月落方止。
    和阿诗玛的故事一样“跳月”的舞蹈也来自于一个动人的传说。
    相传在很早以前,彝族的阿细人居住的地方,发生了一场很大的山火,大火烧了九天九夜。阿细人扑打了九天九夜,火仍未熄灭。地面被大火烧得滚烫,救火的人们不断地换着脚,或单脚跳着继续扑打,终于把大火扑灭了。为了欢庆胜利,大家弹起三弦,吹起笛子,模仿救火时的样子,换着脚跳起舞来。
    于是以后每逢节日夜晚,青年男女就聚集在草坪上,愉快地翩翩起舞。
    也许,在最初的时候“跳月”只是一种有点类似于宗教的民族仪式,而现在“跳月”成了在彝族的撒尼人和阿细人中间广泛流传的一种民间舞蹈。在现在的“跳月”中,虽然没有大火,可是我能想象得到,能感觉得到阿诗玛和阿黑哥们那一颗颗在舞蹈中火热而跳动的心。
    闭上眼睛,静静地沉下心来,让那悠悠的月光洒落在石林上,洒落在石间的草坪上,洒落在每一位阿诗玛和阿黑哥温情的笑脸上,洒落在每一位阿诗玛和阿黑哥柔软的心灵上。然后随着悠扬的短笛声,随着激越的三弦和月琴的节奏,大家跳起舞唱起歌,使寂静的石林顿时沸腾起来吧,使寂静的月夜顿时燃烧起来吧!就这样,一直到月落时分,一直到天长地久。
    我们无限深情地憧憬着彝族同胞这月光下的舞蹈,憧憬着石林这神秘而寂静的舞蹈,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石林。至今我还觉得,石林有一种强大的勾魂摄魄的力量,一种不可抗拒的净化灵魂的力量。因为,在石林中走过的每一步,在石林中看到的每一处景物,以及石林给我触发的每一点感想,都像石林一样,成了一种寂静的舞蹈,异常清晰地印刻在了我的脑海之中。我相信,这种记忆,任由时光飞逝,沧海流变,永远都难以淡化,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