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其他小说 > 小姐与青蛙 > 第二章
    “杨明织!你给我站住!”这句脱口而出的阻拦,掩不住激切了。
    “嗯?”杨明织脚步一顿,回过身来,表情微讶。“陈总还有事?”
    她快速拎起那号称全球限量版,却老是害她到处撞包的捞什子鬼动物皮爱马仕包包,用力跺步到他面前;脚下的高跟鞋,在抛光石英砖上敲出极大的噪音。
    “我也要下班了,我家司机今天请假,我准你载我一程!”她微昂起头,颁布命令。态度倨傲得像个公主不,不是像而已,她本来就是公主,在她的世界里,高傲从来就不是个错误。
    杨明织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她手上那塞满数据夹、沉甸甸的大包包,又低头觑着她脚上的厚底高跟鞋,视线停留在那双设计精巧的鞋子上稍久了一点。
    察觉他的视线所落之处,陈昭洁的眼神闪过一丝细微的恐慌。
    他是在看她的漂亮新鞋子,抑或是脚?
    在她还来不及收回骤乱的情绪之前,就看到他迅速抬起脸来,黑眸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
    这个太直接的目光,盯得她心跳遽然紊乱,他鲜少用这样直白的目光瞧着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虽然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她却觉得他的嘴唇似乎微微抿紧了。
    “陈总,很抱歉,我恐怕没这个荣幸,今天我搭捷运来的。”他温恭地说。
    “无所谓,那就一起搭──”
    “决策执行长这个位置,只是由我这个下人暂代而已。”他突然打断她的话。
    “什么?”突如其来,很跳tone的话题,让她一时转不过来。
    “我没有特意爬上这个位置,到时候会由董事会推举适合的人选来递补这个位置,届时,我会回去继续做适合我的下人工作,不劳陈总您费心。”非常突兀地回答这稍早的问题后,他扯动唇角,弯起一抹笑弧,眼睛微微眯起,对她露出一个非常好看却非常刻意的笑容。“那么,陈总再见了。”
    这次没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他优雅又迅捷地离开她的私人办公室。
    陈昭洁目送他离去的修长背影,整个人僵愣在原地。
    这种反应是生气了没错吧?但是她怎么搞不懂他生气的点是哪一个?
    合作以来这段期间,她用这种贬低他的言词刺了他好几回,说得比今天更过分的话也不知几凡了,怎么也不见他有任何反应,今天又怎么会突然到底是
    不管了,反正她就是故意要惹他生气!谁要他对久别重逢的她这么疏离!谁要他的态度礼貌得这么让人讨厌!只是一个毫无家底的臭男人装什么高贵清高,那种吸引一大堆女性目光的温文儒雅模样,根本只是因为个性懦弱吧!最不能原谅的是,谁教他要
    谁教他要
    知道她的秘密!
    想到这里,她忿忿地扔掉手上昂贵得要死,又拚命撞包的什么鬼皮爱马仕包包,啪的一声,包包内的资料纸张滑了出来,撒了一地一片白,晃人眼痛,她抬起纤细又修长的美腿,连连踹了地上的包包好几下。
    一边踹还一边娇声怒嚷:
    “谁说讨厌你了?你值得本大小姐纡尊降贵去讨厌你吗?少自以为是!谤本不是这样的,笨蛋!还故意喊我什么陈总陈总陈总的,我们有这么不熟吗!明织是大笨蛋!大笨蛋!”娇美的脸蛋气红了,名家吹整的发型凌乱了,粗蛮的动作,让平整无痕的订制套装起了皱褶。整体模样,完全失去了平日的高贵姿仪。
    她用那双美丽的厚底高跟鞋,踹烂了她的昂贵鬼皮包包后,抬起纤细闪亮的十指掩住脸蛋,哀号出声──
    “噢──没事去做什么水晶指甲,贴什么会勾头发的水晶钻啊!真的丢脸死了!明织一定在心里拚命嘲笑我了”
    此刻,聪明又骄傲的美丽公主,在她的私人办公室里,变成了幼稚的野蛮妖婆。
    “大家要跟杨明织同学好好相处,现在我们来推举班长人选。”
    他转学进来那一天,导师简单介绍一下他的名字,指示他坐在后右方靠窗的位置后,就站在讲台上这么说。
    有好几个同学举起手,他只用眼尾余光瞟了一下,不确定有几位,只知道约莫有六、七位的样子。
    老师正在一一点名,让那些举手的同学发表推举人选。
    “陈昭洁。”
    “陈昭洁。”
    “陈昭洁。”
    当这个名字连续被喊出第五次时,始终低着头意图闪避同学们对于他这个转学生好奇目光的杨明织,也不禁抬起头来了。
    这一抬头,恰巧看到老师对着一位突然举起手的女生发出疑问:“陈昭洁,你有什么意见,或是要推举谁吗?”
    那个举手的女生,坐在他正左边,只离他三个位子远而已。
    绑着马尾的女生放下手,站起来,红润润的脸蛋微扬着,一双慧点的眸子左右转了一圈,居高临下地睨着班上同学,嘴角翘出一个自满的笑容。
    霎时,像是一个光源体,骤然开启,那个笑容点亮了女生精巧的脸容,杨明织因此而难以转移视线。
    她的马尾下,系着一个缎面蝴蝶结样式的发饰,是浅蓝色的,跟女生连身裙制服的颜色一模一样,看起来就像是一整套的。大概是因为这个小饰品的点缀,制服穿在她身上,一点都不像是呆板的制服,反而像是一件特别订做的可爱蓝洋装。
    她长得非常漂亮耀眼,肯定是那种站在人群中一眼就教人忍不住移开目光的开朗、明亮的漂亮女生。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才看了一眼,杨明织的心里就突然对这个女生冒出这种定论。
    女生开启她那粉色红唇,清亮的噪音通透教室每个角落。
    “老师,我没有意见,我只是要推举我自己,我从小学一年级就开始当班长,很有经验,班上没有人可以当得比我更好了。”
    此话一出,班上几个男同学不约而同发出一阵嘘声。
    “果然是本校名不虚传的爱现鬼、招摇表。”他旁边的男生这么咕哝。
    年轻的女老师莞尔一笑,道:“昭洁,有自信很好,但如果能再学会谦虚一点会更好哦。”
    “老师,我没有不谦虚哦!”陈昭洁抿了抿唇,语气有着不服气的急切。“我说的都是真的,而且我当班长一点都不会影响我的课业。我从小学一年级到国中二年级上学期,都是全校第一名;唯一被第二名追过那一次是我生病了,不然对方是一点机会都没有的。”
    嘘声变大了。
    “而且我还参加过市长杯钢琴比赛,也是得到第一名哦;还有啊,我的英文家教说我的英文程度应该能考得过qept中级了,我打算去考看看,所有的英文单字我都随便瞄一下就记起来了;我什么都会、学什么都快,最近我还开始学看我爸爸的财务报表”不理会愈来愈大的嘘声,她开始大肆炫耀起跟选班长无关的种种才能和技艺。
    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评断她这种过度自我感觉良好的行为,杨明织依旧只能把目光停留在她绽放着自信光彩的脸容上,闪闪发亮的。
    真的?
    真的好令人吃惊的女生!
    除了吃惊,他真的挤不出任何感想来形容这位名叫陈昭洁的同学。
    耳边开始传来同学们的鼓噪声——
    “拜托,别说了,我快吐了。”
    “陈昭洁,你这些事大家都知道了啦,不必每次逮到机会就提一次。”
    “第一名统统让给你可以了吧!”
    “切——你爱当什么就当什么,所有的班级干部都让你当也可以,请你闭嘴好不好?”
    “就是说咩!爱现鬼!”
    几个按捺不住的男同学开始起哄,结果引起拥护公主一派的同学反攻。
    然后,紧接着是一阵拥护声——
    “怎样?你们羡慕喔,人家就是漂亮又厉害啊!”“嘘什么嘘,你根本就是市长杯钢琴比赛输给陈昭洁,所以怀恨在心吧!”
    “拜托,市长杯了不起喔,我还得过里长杯的拉二胡比赛第一名咧!”
    “哈哈哈”一阵哄堂大笑。
    “喂,同学,你是在搞笑吧!现在谁还拉那种依依喔喔的东西?”
    “怎样?瞧不起二胡哦?发出依依喔喔的声音就不是乐器?你歧视依依喔喔是不是?”
    两派人马一来一往,情况有点快失控了。
    “好了、好了,统统安静!”老师板起脸孔,出声制止愈来愈烈的两派人马互呛声。
    看老师已经动了怒,虽然仍心有不甘,同学们却也颇识相地渐渐静肃下来,只余几个同学,末了还忍不住对着敌方扮了个不服气的鬼脸。
    “言归正传,还有其他人选吗?没有的话就决定让陈昭洁连任当班长了。”看来导师很想快点结束这个议题。
    杨明织看到有人露出不认同的表情,但没有人再举起手推荐其他人。
    他想,大概也没有人喜欢这种头衔虽很荣耀,却很麻烦的干部职务吧。当班长没那么好玩,转学前他也是专门当班长的,所以他很了解那种吃力不讨好的职务。
    就因为这样,陈昭洁成为他来这里后,第一个被迫记住的名字,简直印象深刻得令人想忘都忘不了。
    这段日子,除了那个女生有短暂的真实存在感外,其它的景象,朦胧得就像假的。
    这一切,不真实得像一场醒不过来的梦。
    一场——恶梦。
    国中二年级的下学期,杨明织被转到这所需要打着麻烦领带的学校来——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所学校的制服真的很好看,比他家里的衣服都好上太多。
    他知道这是一所很贵的学校,因为温家小少爷也是就读这一所学校的国小部。他爷爷是温家的老管家。
    小少爷什么都用最好、最贵的,所以这所学校也一定很好、很贵。
    他是按照这个逻辑去推断的。
    而他的推断也果然是正确的,后来他知道了班上有同学的爸爸是在帮人家盖大楼的;有的是在开银行的;也有既盖大楼又开银行的;当然,还有很多是开那种他根本就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大工厂。听说讲话最大声的那个同学,他的爸爸是专门在立法院跟人家打架的。
    两天前,有位同学因为被另一个同学嘲笑家里比对方穷了五亿而嚎啕大哭。
    真的很莫名其妙。
    他并没有故意去打探别人这些事,而是下课时同学们常常会大声地谈论这种事,这些全部都是他被迫听进去的。
    他无法融入他们的话题。基于一种连他都不懂的麻木无趣感,他也不想跟这些同学有所交流,每天只是静静地上课、看书,下课就趴着休息,不让任何人有找他交谈的机会。
    反正,他只要记得在小少爷放学的那一堂下课钟响,记得去小学部牵小少爷到校门口,让小少爷坐上那辆黑色大轿车就好了。
    除此之外,其它什么事他都不想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