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并不代表毫无意见,而是正盘算着什么,外人却不得而知,在风
尘中打滚的小红眼底,这样的人才是最令人害怕的对象。
李澈沉默了,接着放下手中的瓷杯,头也不回的离去。
是夜,凉风轻送,圆月高挂天幕,令人难以想像昨夜下了一整晚的滂沱大雨。
李澈穿着玄黑色便袍,领口像是怕热一般拉得老开,及腰长发随兴的松松垮垮在后背绑了一束。
他是从王管家告知的小门掩人耳目入内,在与王管家约定的时间准时抵达宰相府的小门外。
王管家不放心让小厮等门,所以亲自与小厮一起在小门内等着,在他担心李澈会不会迷路时,就听见敲门声。
打开门,看见李澈,王管家对他今天早上只走过一次,竟然能在今夜穿过千回百转的窄小巷弄,来到宰相府的小门门口,感到啧啧称奇。
他陪李澈走至书房,接着等在门口的王妈将手上的竹篮交给李澈。
“小人深怕王爷与小姐夜里会肚子饿,所以让妻子王妈弄了简单吃食,饿的时候可以充饥。”王管家恭敬的说话。
“谢谢老人家,本王会和宰相一起享用。”李澈拎着竹篮,敲门入内。
当他进入点了二十盏烛火的书房时,只见狄宁宁正坐在地上,一页页翻着手上的书册,她身侧两旁分别堆了二十来本书籍,看起来像是从书柜上搬了这堆书,正逐一检查里面的内容。
李澈将竹篮小心翼翼的、不发出任何声响的放在圆桌上,悄声走近狄宁宁,双手负在身后,贪婪的望着她认真的侧脸。
今日早上狄宁宁的方案,李澈已经听王太尉说了,还不忘补充今日朝堂上分为赞成与强烈反对两派,大家针锋相对,吵得不可开交,最后请皇上当仲裁人发话定夺,只不过皇上说必须好好思考可行性,只撂了一句“他日再议”就离开龙椅,留下群臣继续争论不休。
狄宁宁的眼角余光瞧见不远处有一双黑色软靴,顺着往上看去,才发现李澈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直盯着自己。
“王爷,您什么时候来的?”她急忙站起身,却一不小心碰撞了左侧的书山,让二十来本的书籍应声倒下。
露出错愕的神情,她赶紧蹲下身,捡起散落的书本,不断暗暗责怪自己竟然如此毛躁。
李澈一个箭步上前,蹲下高大的身躯,替她捡拾书本,忍不住转头,笑睨着总是处变不惊的冰山美人。
“把书撞倒真不像宰相的作风。”他明明发现她一脸自责,却还是刻意开口笑话她。
其实他是恶劣的,因为发现总是完美无瑕的她偶尔一次的错误。
当他这话一出口时,就见她转头,微蹙眉头的瞅着他。
狄宁宁因他而起的似怒似恼的模样,只有他才能瞧见,每瞧一回,总是窃喜自己的特别。
“微臣只是一不小心把书撞倒而已。”她稍稍抿了嘴,才开口解释。
李澈睨着她,看见她力持镇定下悄悄绯红的小巧耳朵,心情莫名的大好,忍不住调侃道:“本王想,是宰相瞧见本王出现,开心得忘了身侧有书堆,贸然起身,因此才会撞倒一叠书吧!”
“若是王爷这般想,那您就如此认为吧!”狄宁宁停止手边动作,瞅了他一眼后,才又继续堆书。
“既然如此,本王就恭敬不如从命,将宰相想成无比期待本王的出现。”李澈的口吻是愉悦的,嘴角勾得老高,甚至还一边捡书一边哼歌。
她暂停动作,眯细眼眸,才想再说些什么话,就讶异的听见他的哼歌声,看他弯腰捡书,心情大好的模样,默默的泛起一丝开心,想反驳的话也吞回肚子里。
当两人一起直起身子时,李澈将手中的最后一本书册叠在书堆上,然后指着摆在圆桌上的竹篮。“那是王管家和王妈准备的吃食,说是怕我们晚上肚子饿,所以先准备好。”
“真是辛苦他们了。”狄宁宁露出微笑。
虽然她轻勾的嘴角很快就恢复正常,但他仍旧没错过她那少之又少的表情,他知道她的神情代表了什么,那是对像呵护女儿一般呵护她的王管家夫妇盈满心底的感激与感谢。
“今晚月色皎洁,不晓得宰相有无兴趣到花园里赏月,并享用王管家与王妈特地做的点心?”李澈的内心莫名的骚动,起了想坐在花园里赏月的雅兴。
“微臣可能要坏了王爷的兴致。”狄宁宁瞅着他,扯动嘴角,仿佛自嘲后才接续说话“依微臣在夜间的视力,是无法赏月的。”
“这有何难?本王把一些烛火移至屋外石阶上即可。”
“太麻烦了,微臣想,若王爷要赏月,就请独自去赏,微臣还是留在书房里继续找记事本。”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本王认为宰相日夜操劳,应当要适时休憩,我们只是到外头吃点东西,就回来继续找记事本,不会浪费太多时间。”
“王爷,不劳您费心,微臣”狄宁宁才要开口,就看见李澈的两手分别举了一盏烛台,往屋外走去,根本不留说话的余地给她。
他自得其乐的在书房外头的石阶上摆了十二盏烛火,她无法阻止,只能站在原地看着兴致勃勃的他动手布置赏月“会场”
忙了半盏茶时间,李澈走入书房,得意的宣布“咱们可以到屋外赏月了。”
狄宁宁不好扫他的兴致,只得走到屋外,看着石阶上的烛火映照着悬挂在回廊上的火红灯笼,景色是美,却无心欣赏。
“如何?”李澈提着竹篮,站在她的身后,与她近得一呼吸就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花香。
“王爷劳心了。”狄宁宁不敢回头,因为感觉到他的呼息吹拂在头顶上,他身上的檀香气味笼罩她的全身上下,甚至她光luo的后颈还可以感受到他的热度。
她心知肚明,若是回头了,势必撞上他的胸膛,届时会把场面搞得很尴尬。
李澈是故意靠近她的,不知何时开始,他恋上她身上的淡淡桂花香气,甚至无法忍受其他女人浓重的胭脂味,因此一连多日连招来美人都不想,此刻与她站得如此近,他才能解馋一般恣意吸取她的芬芳。
他再用力的闻了一口她的香味后,越过她,坐在石阶上,将竹篮放妥后才转头,眼神带着温暖的笑睨着她“过来这里坐。”
狄宁宁看着他身边的位子,不断思考,自己该不该听话,到他身侧与他并肩而坐?
“怎么不过来?难道是看不见?”李澈站起身,抓住她的手腕,像牵着孩子一般将她引至石阶前,示意要她坐在这里。
“王爷,微臣还看得见。”狄宁宁一阵羞涩,却又感到一丝暖意,神情依旧淡然。
“是吗?那是本王多虑了。”他放开她的手,耸了耸宽肩,看她坐定后,才跟着坐下,两人仅仅隔了一步宽的距离。
狄宁宁不自觉的低下头,望着方才被他握住的皓腕,肌肤仿佛存留他的温度与力度,蓦地,心头流过一股说不上来的暖流,但是她很快的将这种感觉埋藏在心底深处,不许自己显露一丝一毫。
“本王瞧瞧王妈替我们准备什么。”李澈一边说话一边打开竹篮,把里头用漆黑木梅花盘装盛的糕点拿出来,摆放在两人身侧。
梅花盘里装了芝麻糕、八宝糕、仁果奶酪、山楂糕等一般常见的糕点,五颜六色,像朵朵小花绽放粲然颜色。
“王妈真是用心。”他不爱吃甜食,不过既然是王妈的用心,当然得捧场。
率先拿起芝麻糕,往嘴里送,炒香的芝麻风味瞬间在他的口腔里散了开来。
将手上的芝麻糕吞入肚子里后,李澈开口称赞“王妈的手艺不同凡响,虽然是简单的吃食,却别有风味。”
“王妈的手艺的确好得没话说。”狄宁宁与有荣焉,也伸手拿了一块山楂糕,细细品尝。
“今天朝堂上的事情,本王已经听说了。”他转头,看向狄宁宁的侧脸,
“为什么你会有这般想法?”
“爹生前曾说过,洛阳虽繁华,但在一些偏远的山区,百姓生活却是苦不堪言,甚至有些地方会有不肖富豪乘机搜括粮食,有了斗米万钱的现象,导致穷苦人家吃不起米饭,纷纷饿死或是病倒,微臣认为国家应该要做到民无饿者,得以度荒,很多百姓不求功名利禄,但求温饱,这不只是微臣的梦想,也是爹穷尽一生的希望。”她依然望着自己压根儿看不清的月色,徐徐开口。
李澈浅勾嘴角,听见的是她的软声软语中却拥有无比的雄心壮志,令他不期然想起狄仁杰的身影。
狄宰相,你在九泉之下可以放心了,你的女儿虽然手无缚鸡之力,但有刚毅不拔的韧性,若是我认为如斯女子让人不动心都难,你会不会气得直跳脚呢?
思及此,他哑然失笑。
“本王想,宰相悲天悯人之心的确令人敬佩,但不晓得宰相有无任何施行方案?”李澈知道光拥有想振翅高飞的憧憬依然不足,还要有实践的能力才不枉她的远大梦想。
“微臣想,在官员领月俸时,除五品官以下不需要缴交一成的费用,其余大臣,甚至连皇亲国戚都得至少要拨一成出来,成立一笔协助贫苦百姓的款项,若是有人愿意多缴些月俸,当然是欢迎,至于管理此笔资金之人,微臣推荐右尚书仆射全权管理。”狄宁宁不疾不徐的说出她的计画。
“右尚书仆射的确是很好的人选。”李澈点了点头,对她的识人眼光非常赞赏。
但更令他赞扬的是,她明明知道右尚书仆射对她出仕一事大力反对,却不以为意,反而看上右尚书仆射的为人清廉,大力推荐他担此重任。
“在民间方面,微臣想实施贫困者由官家救济,下等者半济,中等者不济,富裕者由官府徵收部分粮食送入资金内,统合全国及朝廷官员的月俸后,
依照贫困程度有不同的救济金额。”狄宁宁看着李澈,脸上闪烁着光彩,那是对自己的理想逐步形成的兴奋。
“本王懂宰相的意思,你想实施的就是劫富济贫,对吧!”他替她下结论。
“王爷说得好,的确是劫富济贫无误。”她感到讶异,从未想过被称为无所事事的八王爷竟是这般懂她,难得的笑睨着他。
李澈无法控制内心的激动,伸出右手,轻抚她的侧脸,无视她的讶异,淡淡的开口“能与宁宁比翼双飞的男子,在本王的眼底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王爷,您”狄宁宁攒着眉头,不自觉的咬着下唇。
望入她探询的眼眸,他心底的爱慕有如潮涌。
是了,为什么他总会想靠近她、想逗弄她,以及贪恋她身上的桂花香气,甚至开始讨厌身边女子的扑鼻胭脂味,再也提不起兴致与她们共赴云雨?个中理由,他在这一刻全懂了。
因为他爱上坚毅不拔的狄宁宁,他老是会出现在她眼前,还开口提议要帮忙,目的就是想让自己的身影出现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瞳眸里,让她牢牢记住他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