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表们也是头一回上城外这座庄园里来,按照往昔的惯例,每到一处新鲜地方,他们必定会人一到就四散跑得不见半个鬼影,叫也叫不应,追也追不回。
可是这回他们却不忙着探险,也不忙着去找新鲜乐子,反而人一到便气势汹汹地团团包围住满儿,连小弘昱也被他们拉来滥竽充数,十只眼睛全恶狠狠地盯住了她,一副兴师问罪的姿态。
她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吗?
包奇怪的是,允禄竟然袖手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她被大军包围,一点也没有伸手替她解围的意思。
“可恶的老太婆,你很过分哦!”弘普愤慨地首先发难。
老老太婆?
“这个我承认我是老了没错,但还没那么老吧?”满儿难以接受地喃喃道。“二十九岁应该还不够资格背上那么伟大的头衔,所以,谢谢你们的抬举,不过,我想二十年后再把那种称呼套到额娘头上来会比较恰当。”
佟佳、玉桂、塔布和乌尔泰全都失声笑了出来,孩子们的眼睛也在笑,但仍然努劲儿板着脸,装作没听见她的抗议。
“我们不是额娘亲生的孩子吗?”
满儿困惑地环视他们。“呃我记得你们阿玛并没有把他跟外面的女人生的孩子抱回来过,大概都养在外头吧,我想。所以,你们应该都是额娘亲生的没错,除非你们有其他内幕消息。”
佟别四人更是爆笑,弘曧也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旋即被倩儿捂住嘴,弘普再加瞪一眼,瞪到弘曧心虚地垂下小脑袋,弘普才又板起脸来继续他的指控。
“那额娘干嘛那么伤心?”
满儿疑惑地想了一下。“很抱歉,额娘没有你们阿玛那么聪明,所以,咳咳,能不能先请问一下,我们现在到底在说什么?”
四个孩子很有默契地一起翻个大白眼给她看。
“小宝宝啦!”弘普用“额娘真是笨”的口气大叫。
满儿恍然大悟“喔,小宝宝喔!”再迷惑地问:“没啦,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
弘普很夸张地重重叹了口气。
“额娘啊,我是在问,小宝宝没了,额娘干嘛那么伤心啦!”
“对嘛,对嘛,小宝宝没了就没了,额娘还有我们呀!”弘曧嗔声附和。
“额娘偏心!”噘着小嘴儿,倩儿哀怨地瞅着满儿。“额娘只要小宝宝,不要我们了!”
“额娘,我们会乖,你不要不要我们嘛!”弘昶可怜兮兮地揪着满儿的旗袍。
“弘昱不好玩,额娘不要他就好了嘛!”
“就是说咩,他跟阿玛是一国的,把他还给阿玛,我们跟额娘一国”
怔愣地听着孩子们你;一口我一句说个不停,是抗议,也是抱怨,却一点一滴使满儿逐渐恍悟。
小表们正在安慰她失去小宝宝的伤痛以他们自己的方式。
饼去两个月来,由于小产,她自顾自陷落在自己的沮丧情绪之中,根本没有心情去关心到孩子们,而他们不仅不怨怪她,反而想尽办法要安慰她,这样温暖体贴的心,使她不禁眼眶热热地湿了起来。
“你们每一个都是额娘的宝贝啊!”伸展双臂,满儿将他们全数环入怀抱里,感动地呢喃。“不管失去哪一个,额娘都会很伤心的!”
“额娘还有我们嘛!”
“我知道,所以额娘现在不伤心了嘛!”满儿扬起带泪的笑。“其实额娘只不过很想再要个女儿,因此有些失望而已。”
“那就叫阿玛认真点干活,再给额娘一个妹妹嘛!”
话刚说完,佟别那四人又是一阵抑止不住的大笑,满儿悄悄瞥去一眼,很难得的,允禄竟然没有生气,她猜想那是因为小表们是在安慰她,所以他才会容忍下来,于是,她也忍俊不住地笑了。
“有有有,你们阿玛已经很认真在干活了,额娘保证他都没有偷懒!”
“真的?”
“真的,真的,那种活儿他一向都很来劲儿的!”
“很好,”弘普一本正经地向允禄点点头以示嘉许。“阿玛,有前途!”
允禄方始阴森森地病捌鹧劾矗丫涣镅烫恿恕?br>
在满儿的爆笑声中,弘曧、弘昶与倩儿也一个个跑了,只剩下那个冷冰冰的小表,依然只会端着一张没有表情的小娃娃脸跟人家大眼瞪小眼,快三岁了,阿玛、额娘都没喊过半回,也不知道是不是哑巴。
于是,当竹承明、竹月莲与竹月娇来到庄园里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满儿和小儿子正在比瞪大小眼。
“啊,爹,你来啦,快,快过来瞧瞧”满儿把小儿子转个身面向竹承明,笑容非常自然,毫无芥蒂,仿佛不曾发生过任何不愉快。“这可恶的小表是不是很像他爹?”
“他爹?”视线往旁移,竹承明转注端坐一侧默默喝茶的允禄,冷漠的瞳眸,冷峻的表情,冷肃的气势,与传言中的庄亲王毫无二致。“是的,确实很相似。”
但金禄呢?他跑到哪里去了?
五官容貌明明是同一个人,然而在眼前这个森然冷酷的人身上,却找不着一丝半毫之前那个风趣诙谐的金禄的影子,连说话声音都不太一样,他们如何会是同一个人?
“大家都这么说呢!”满儿咯咯笑着把小儿子交给玉桂抱去给保母嬷嬷。
“满儿”竹承明两眼仍盯在允禄那张清秀讨喜的五官上。“女婿究竟多大岁数了?”还有,听说庄亲王已年近四十,但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呀!
不是他的眼睛有毛病,就是允禄那张脸有毛病。
满儿噗哧失笑。“老爷子,我爹在问呢,你究竟多大岁数啦?”
眼眸半阖“三十八。”允禄语气平板地说。
“三十八!”竹承明惊叹。“真是驻颜有术!”幸好,不是他老花眼,是允禄那张脸有问题。
满儿大笑。“他可是恨死了自己那张脸呢!”
“喔”竹承明咳了咳,终于移开目光。“满儿,你的身子,没事了吧?”
这是他头一回见到满儿穿旗装、梳旗头、踩旗鞋的模样,眼神显得格外怪异,因为这样的满儿看上去特别妩媚袅婷,轻盈高雅,比穿汉服更亮眼,仿佛她天生就该穿旗袍。
她明明是汉人呀!
“没事了,没事了,”满儿连连摆手。“我的身体壮得跟头牛一样,早就没事了!”
“听说”竹承明小心翼翼地问。“你很伤心?”
“怎能不伤心,每个孩子都是我的宝贝啊,而且我一直想再生个女儿”满儿有点黯然地垂了一下眼帘,随即又喜孜孜地扬起眸子。“不过我家老爷子答应要再给我个女儿,对不对,老爷子?”
允禄双眸凝住满儿,颔首。
“女婿他”竹承明深深注视着允禄。“很宠你?”
“何止宠我,”满儿笑得很满足,也很得意。“内城里哪个人不知道庄亲王宠福晋宠上了天,为了我,他还差点杀了他弟弟,也是为了不想牵连上我,他才会隐瞒下爹的事,不然爹和姊姊早两年前就该被皇上捉去了!”
竹承明点点头。“这点我想得到,否则我也不敢来了。”
“那么,”满儿俏皮地眨眨眼。“现在爹和大姊也该明白为何我和允禄都坚持不能把孩子过继给竹家了吧?”
竹承明和竹月莲相对苦笑。“的确是很荒唐的想法。”
“不过小表们总是爹的外孙,爹有权利看看他们。”转向厅口,满儿扬声大喊。“佟别!”
佟别匆匆进轩厅里来。“奴婢在。”
“小表们呢?”
“回福晋,格格阿哥们全跑去湖里抓鱼去了!”
“喔,那咱们到湖边去找他们吧!”
在湖边,满儿看得出竹承明有多么深刻的感触,孩子们顽皮是顽皮,但也十分聪明慧黠,书不好好读,却很懂得要讨好长辈骗好处,各个缠得竹承明又是老怀弥慰,又是感慨万千。
如此乖巧可爱的孩子竟然没有一个能过继给竹家,老天真是太捉弄人了!
恰在这时,额外发生了一件预期外的小插曲:十三福晋和十七福晋特意来找满儿。
三个女人甚是亲密地在那里叽哩咕噜,又笑又叫了好一会儿,由于满儿有“客人”在谈妥今天来的目的又约好翌日见面的时辰后,十三福晋和十七福晋便相偕离去了。
回到湖畔这边,满儿若无其事地把小表们赶去吃点心,再跟大家一样席地坐在树荫下的草地上。
“刚刚那两位是老爷子的十三嫂和十七弟妹,是满人,但我和她们的感情比亲姊妹更亲。这回我小产,她们便天天上府里去要探望我,由于当时我心情不好,老爷子不让她们见,但她们还是天天去,风雨无阻,直至她们亲眼见到我,看我安然无事,她们才放下心”
悄悄偎向允禄,她仰起脸儿对他笑了一下。
“尔后,明知会惹我家老爷子不高兴,但她们仍是三天两头来找我,就算仅仅是谈两句也好,只为了她们担心我是不是真的全然释怀了?会不会哪天又想起那事而难过?最重要的是,她们这么关心我并不是有什么目的,纯粹是基于这十年来在我们之间培养出的那份情谊”
明澈的水眸正对上竹月莲隐含愧意的眼,满儿微微一笑,神情平静安然。
“我说这些不是要责备大姊什么,只是想告诉你们,任何感情连系都不是单凭一句话或什么血缘关系可以产生的。允禄用血的事实来让我深刻体会到他的深情,而我和十三嫂与十七弟妹之间的亲情则是在这十年间慢慢累积出来的”
她瞥向竹承明。
“好像爹会为了二姊而牺牲我一样,我不怪他,无论我是不是爹最钟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我和爹之间毕竟没有那份他和二姊之间那种由时间累积出来的感情。人都是自私的,他会偏向二姊也是正常的。至于小妹”
目光再移至竹月娇那边。
“我们之间也没有太深的感情,但你没有被这份可笑的血缘关系所绑住,反而能用最公平的眼光来审视这一切,我猜你多半都站在我这边为我说话?”
竹月娇顽皮地挤一下眼,默认了。
“谢谢。”满儿真诚地向她道谢,再转回去面对竹承明。“其实我大概也猜得出你们为什么要见我,不过还是你们自己说吧,爹为什么要见我?”
竹承明默然无语好半晌。
在满儿那一番话之后,原先以为是理直气壮的想法在这一刻里突然变得既站不住脚又可笑,只是一个强词夺理的借口,使得他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我”欲言又止地又迟疑片刻,竹承明长叹。“一切都是我的错。”
“确实。”满儿点点头。“然后呢?”
竹承明犹豫一下,瞄一眼允禄。“呃,满儿,我们能单独谈谈吗?”
“不能。”满儿不假思索地否决了。
“为什么?”
“我不相信你。”
“为什么?我是你亲爹呀,你不相信我还能相信谁?”竹承明受伤地低吼。“他。”
满儿瞥向允禄,自满儿问出第一句话,他便悄然阖上双眸,不言不语,一动也不动,好像坐着睡着了似的。
“在这世上,我只相信他一个人,无论是好是坏,宁愿让我恼他恨他,他也从来不骗我。但是爹会,当你认为有必要的时候,不管是不是会伤害我,你一定会瞒我骗我,因为我在你心目中并不是那么重要。”
竹承明一时哑口,无以辩驳,因为满儿说的是事实。
“而当有人要伤害我的时候,允禄必定会挡在我前头,他总是不顾一切的护着我,连他自己的性命也不顾,吃苦的总是他,受罪的也是他,所以”
柔荑握住允禄的手,他睁眼看了她一下,再阖上。
“我学乖了,我只能相信他一个人,其他人,包括爹你在内,我都必须抱持戒慎怀疑的态度,以免再让他为我吃苦受罪,因为在我的心目中,没有任何人事物比他更重要!”
“但你毕竟是我的女儿,”竹承明脱口道。“是朱家的人呀!”
“无论是出嫁前或出嫁后我都不姓朱。”满儿平静地点出事实。“至于我是你的女儿,是的,这是事实,但,您也只给了我一副肉体,而这副肉体,在你丢下我娘那一刻起,你也放弃了对这副肉体的所有权利。”
“可是”竹承明挣扎着想为自己作辩解。“当时我不知道有你”满儿笑着摇摇头。
“已成为事实的过去,再如何争辩也是无意义的。当娘被人轮暴时,当我为生存下去而饱受折磨时,当舅舅逼我去刺杀允禄时,当我被抓进天牢里时,当允禄的皇考说饶不得我时,当惠舅舅要拿我祭奠反清志士时,当云舅舅、天舅舅要亲手杀我时,在所有那些我们母女俩需要爹的时刻里,爹都不在我们身边,是的,爹早已放弃了对我这副肉体的任何权力”
竹承明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未了仍是吞回去深深叹了口气。
“是允禄,”仰眸,满儿深情地凝睇着允禄。“是他给我生平第一份体贴温暖,是他在被我刺杀的当儿却仍一心惦念着我的安危,是他带伤杀进天牢里去救我,是他用自己的命在皇上面前保我,是他强撑着孱弱的身躯自舅舅手中抢回我,是他用自己的肉体保护我,在所有我需要爹的时刻里,是他陪在我身边,于是,所有的权利都归于他了!”
竹承明黯然垂首。
“如果爹只凭着这份我并不希罕的血缘关系,便来强索作父亲的权利,为的也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那么,我宁愿让这份血缘关系断了也罢,就当我从没去见过爹,爹也从不曾认识过我,你我就此一刀两”
“不!”竹承明猛抬头,失声大吼。“你是婉仪为我生的女儿,我绝不会放弃!”
满儿轻轻叹息,脸上是那种面对一个任性小表无理取闹的容忍表情。
“那爹究竟想要如何?”
竹承明迟疑一下。“你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害死自己的亲舅舅呀!”
“我害死舅舅?是云舅舅这么说的?”满儿似吃惊又似毫不意外。“他到底是怎么说的?”
“他说是你设下陷阱,好让女婿捉拿他们。”
“我设下陷阱好让允禄捉拿他们?”满儿哭笑不得。“这真是”
于是,花了点时间,从她当年得知自己的夫婿竟然是庄亲王,因而想尽办法逃离允禄开始,直到柳兆惠一伙人被山西巡抚提督就地处决为止,她简洁但详尽的说了个一清二楚。
究竟谁是谁非,到底是谁在设陷阱害谁,柳兆惠的死又该归咎于谁,她相信竹承明应该分辨得出来。
“当时我既无能设陷阱,允禄也无力捉拿他们,惠舅舅会被处决全是他自找的,连允禄也是事后才知道,这怎能怪到我们头上来呢?”
听罢,竹承明怔仲地愣了好一会儿。
“原来是这样。”
“云舅舅只知道惠舅舅最后见到的是我,因为如此就把一切归咎在我身上,虽然我能理解,但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吧?”
竹承明注视允禄半晌。
“既然女婿对你如此情深意重,那么他可愿”
“放弃他的立场?”满儿再次叹息,这回她脸上是那种面对一个幼稚不懂事小表的无奈表情。“那我倒要先问问爹,爹又可愿为我放弃立场?”
竹承明顿时语塞,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满儿似乎早就猜到他会是这种反应。
“既然如此,爹又凭什么要他放弃他的立场?”
竹承明苦笑。“总得有一方放弃自己的立场呀!”
第三度叹息,满儿这会儿的表情是那种面对无葯可救小表的失望,不是生气,只是失望。
“好吧,爹,我只再请问您一个问题”她握紧了允禄的手,允禄再次睁眸看她,深邃的瞳眸沉静如幽潭。
“允禄不求回报地为我做了那许多,除了要我乖乖待在他身边以外,从不曾要求我什么;而爹,你亏欠了我那么多,只会空口说要补偿我却什么也没做,反过来还要求我为你做什么,爹,你真的一点都不惭愧吗?”
这下子,竹承明真的狼狈了,面对亏欠许多的女儿,他确实感到惭愧了。
“我我”猛然起身。“我回去再想想!”
他匆匆转身,以逃难的姿态离开,竹月娇紧随在后,竹月莲在深深凝视她一眼后才追上去。
“爹!”
竹承明停住,犹豫一下才回过身来。
“爹,我是您的女儿,是大姊、二姊的妹妹,是小妹的姊姊,但”满儿徐缓地道。“我也是爱新觉罗·允禄的妻子柳佳氏满儿,至死为止都是,这点请您千万要记住!”
在金色阳光的沐浴下,婷立于允禄身侧的满儿看上去是那样雍容高雅,庄严肃穆,在这一刻里,竹承明终于体认到一件事实。
他的女儿确实是大清皇朝的福晋,而不是前明的公主。
经过两个月的休养,表面上,满儿已经完全康复,她的笑声一如以往,她的身子甚至比小产前更健康,总之,她的外表全然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但事实上,不安的阴影仍隐伏在她心底深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见过了竹承明,在庄园里又过了几天懒人时光后,满儿便跟着允禄带着小表们回到王府里,这天是雍正十年闰五月十九日。
就在这日里,同一天,恒亲王允祺与原诚亲王允祉先后过世了。
说起来,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特别的消息,毕竟这几年来她岁岁都在穿孝服,差不多都要穿习惯了,闲来无事就得去祭拜这位爷祭拜那位爷,有时候还得拎着奠香赶场呢!
不过这样一个与她并没有切身关系除了得再换上孝服的消息,竟在瞬间便染白了满儿的脸,吓得她大大惊慌失措起来。
“天哪,同同一天三爷、五爷两人竟然在同一天”猛然揪住允禄的衣襟“你你不,不会的,你还不上四十,他们已经五十好几了,不会的,不会的”她喃喃自语努力安慰自己。
允禄拧眉专注地凝视她好半晌,然后将她揽入怀里,什么话也没说,但自这日起,他便出现一项非常大的转变
“老爷子,你最近又在忙些什么?都两、三更才回来呀?”
“台湾北路西番滋事,云南思茅上夷勾结元江夷人举兵叛乱,准噶尔的噶尔丹策零又开始集结军队”
“够了,够了,我明白了!唉,怎么仗老打不完呢?”满儿喃喃咕哝,一面服侍他更衣准备上床睡觉“不过你这样会不会太累了?瞧”她顺手捏捏他的肩膀。“你的肌肉又开始僵硬了,不能休息两天吗?”明知他不会答应,她还是忍不住要提一下。
允禄凝眸注视她片刻。
“明儿个我去把工作交代一下,午时便回来。”
“咦?”满儿愕然扬起视线对上他淡漠的眼,显得非常意外。“真的吗?真的可以吗?太好了,虽然半天少了一点,但总比没有好,如果”
“两天。”
“嗄?”
“我会在家里休息两天。”
“呃?”满儿愣了好一会儿才意会到他的意思“耶,你你是说”她惊喜逾恒地大叫。“你可以在家里休息两整天?”
允禄颔首。
“不理公事也不出门?”
允禄又颔首。
“只休息?”
允禄再颔首。
“这才是真的太好了!”满儿狂喜地扑上去圈住他的颈子狠狠亲了他一下。“允禄,我保证你绝不会后悔在家里休息两天的!”
为了实现这句诺言,在接下来的两天里,她都亲自照顾他的需要。
他看书,她就在旁边伺候茶水点心;他散步,她定然陪伴在一侧;他睡午觉,她就给他扬风乘凉,他的三餐都是采摘王府里自种的新鲜蔬果,由她亲身下厨精心调理的菜肴,其中多半是他爱吃的素斋。
此后,每当满儿抱怨允禄工作太累要求他休息几天,他就会停下来过两天懒人生活,满儿也因此而显得非常开心,每回允禄休假过后,她就特别喜欢调侃他。
“老爷子,你都三十八了呢!”
“嗯。”“可是”两手捧住了他的脸,满儿笑得像个欠揍的顽皮小表。“为什么你还是这么可爱呢?”
“”见他面无表情地装作没听见,满儿不禁咯咯笑着踮高脚尖,攀上他的肩亲亲他,再蹲下去为他穿靴。
“老爷子,这回皇上召你到圆明园见他,会不会又要你出远门了?”
“不知道。”允禄漠然道。
“喔。”满儿默默为他穿好靴,再仰起脸儿软声央求。“那如果是出远门的话,回来后你能不能多休息几天?”
允禄点点头,满儿这才眉开眼笑地送他出门。
“王爷真把我的话听进心里去了呢!”佟别喃喃道。
“嗯?你说什么?”满儿没听清楚。
“呃?啊,没什么,没什么,”佟别忙打个哈哈混过去。“奴婢是说,王爷这趟去见皇上,多半要两、三天后才会回来。”
“我想也是,不过正好,我才有时间好好准备一下今年要送给他的礼物。”
“福晋要送什么?”佟别兴致勃勃地问。
满儿俏皮地皱皱鼻子,咧嘴一笑。“不告诉你!”
“啊,福晋,怎么这样,好讨厌喔,提了又不告诉人家,这样人家会猜得很难过耶!”
“就是不告诉你!”
“福晋”
“不告诉你!”
“福晋哪”
满儿不理会她,径自走开,佟别继续追在后面不甘心地叫,其实心里欢快得不得了。
王爷真是“孺子可教也”福晋总算恢复正常了。
唉一见面,雍正便交给允禄一张名单。
“这是”
“替朕解决掉这些人。”雍正的口气好像只不过是要允禄帮他打死几只烦人的苍蝇蚊子。
“臣遵旨。”允禄收起名单。“那么内城里”
“朕知道,天地会打算劫牢搭救吕毅中与沈在宽,”雍正负手望住窗外。“朕会把内城里的安全暂时交给雍和宫的喇嘛,他们应该应付得来。”
“最好拿掉暂时那两个字。”允禄声调平平地建议。
回身,雍正笑了。“怎么,你那福晋又在耍什么性子了?”
“臣已是正黄旗满州都统、正红旗汉军都统、内务府总管署理、”允禄眼观鼻,鼻观心,一个一个念下去。“总理工部事务、总理”
“好好好,朕明白了,明白了,你那福晋嫌你太忙了,没空陪她是吧?”雍正有趣地笑道。“好吧,往后大内的安全就交给雍和宫的喇嘛,不过倘若有他们应付不了的状况,你可得伸伸手。”
“臣遵旨。”允禄冷漠如故,古井不波,能顺利甩掉一桩重担,他却连眼也不眨一下。
“那么”雍正用下巴指指他怀里的名单。“得多久?”
“这时间说不得准,一个月,一年,都有可能。”
“那倒是,还得四处去找人嘛,”雍正点点头“好吧,就不给你期限。不过”他沉吟一下。“年底前你最好回来一趟,朕要下旨处决吕毅中与沈在宽,在那之前,天地会若是救不到人,必然会劫法场”
“那就不要游街,也不要在菜市口行刑。”
“不!”雍正断然否决。“朕就是要让所有百姓都来看,亲眼见到叛逆的下场,这才能让百姓知所警惕。”
“皇上要臣弟如何?”
“朕要你在十月时赶回来一趟,亲自监斩吕毅中与沈在宽,倘若天地会敢来劫法场,便全都给朕捉起来,之后你再出京去继续完成这趟工作。”
“臣遵旨。”
“很好。”对于允禄的顺从,雍正感到很满意“不过”眼底又浮现笑意。“这回不会又搞不定你那福晋吧?”
“绝不会。”
“是吗?”雍正还是忍不住笑出来。“朕倒很怀疑!”
不必怀疑,这回满儿完全没有刁难允禄,她只问了两句话。
“在外头,你会好好照顾自己?”
“我会。”
“回来后,你会好好休息一阵子?”
“我会。”
允禄的语气与过去并无丝毫不同,但满儿感觉得出这回他确是很认真在回答她,因此她也就不再多啰唆,很“贤慧”地开始替他准备行囊。
“满儿。”
但才刚开始准备,允禄便压住她忙碌的手,满儿疑惑地仰起脸儿,发现允禄的眼色异常严厉。
“是,老爷子?”她又有什么小辫子给他捉到了吗?
“我不在的时候,你绝不可出城半步!”
唉,早该猜到他又在为她操心了。
真是,这人除了担心她以外,没别的事好干了吗?
她想叹气给他听,但转眼一想,她叹气,他可能会发脾气,还是乖乖回答他比较好。
“好,我发誓绝对不会出城半步。”她手贴在胸口发誓。
他凝视她片刻,方才放开手。
她继续准备行囊,随口问:“你何时要出发?”
“夜半时分。”
夜半?
做小偷是吧?这次要去偷哪一家呢?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爹他们知道。”满儿憋住笑意。“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也许一个月,或许半年。”
“这样啊,这回又要去调查什么事了吗?”
“杀人。”
“喔,好吧,适量的运动有益健康,请尽情杀个痛快后再回来!”
对于她的“鼓励”允禄不置一辞,脸上依然没有半点表情。
行囊备妥,满儿正打算吩咐玉桂上厨房去取水囊过来“啊,对了!”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跑回梳妆台前。
“你的生辰时怕你赶不及回来,我最好先把礼物送给你。”
允禄两眼病傲似鹄础!罢馐鞘裁矗俊?br>
“平安符啊,我去庙里求来的,还特地绣了一个香囊装着,瞧,很漂亮吧?”满儿得意地展示她的手艺。
允禄轻蔑地冷哼。“我不戴这种东西。”
“但这是我特地为你求来的耶!”
“不戴!”
“起码香囊是我亲手”
“不戴!”
“可是”
“不戴!”
“”“帮我戴上。”
事实证明,酷王爷再酷也酷不过俏福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