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目光交击。
沈七体内真气翻腾不休,五脏六腑倒转了过来般难受,至阴至阳两股真气于经脉内激荡冲突,虽然被体内形成的阴阳太极给化去不少,余下精纯不带丝毫杂质的真气依然让沈七难以忍受,几乎便要昏阙过去。至于眼前的百损道人也因而没法乘势追击,无从得知百损道人还能捱多少招太极。
百损道人凝望着沈七,也一时说不出话来。事实上他也如沈七一般暗自调疏体内混乱的真气,实在难以想象那么缓慢普通的一招竟有这般威力。
好一会后,百损道人沉哼道:“太极好一个张三丰,竟然还暗藏了这一手,可是沈七,如果你认为仅凭这一手太极便能胜过老道,实在是荒谬!”
沈七以手拭抹沾在鼻下唇边的鲜血,右手轻握成拳头按在胸前,平静的说道:“我本来就没有想过会胜过道长。”
百损道人有些奇怪的哼道:“那么你就死定了。”
沈七发现百损道人说这句话的时候依然信心十足,只不同的是面上轻微有些不自然。直觉感应到表面看来全无异样的百损道人亦受了点伤,却比自己受伤较轻,这个发现令他心中震荡,因为自领悟道张三丰传给自己的神念就是‘太极’的变化之道后,他首次在施展此招时,对手仍能占上便宜。由此推之,眼前此刻的百损道人,他的玄黄天地,实是在他沈七的‘太极’之上。
这个念头深深刺伤了沈七,他根本不相信张三丰创下的‘太极’会比不上百损道人的玄黄天地。为何会如此呢?难道‘太极’并非张三丰的最终感悟?又或是自己施展太极不当?百损道人的真气又开始笼罩过来锁紧他,在气机牵引下,对手又是百损道人,他想逃也逃不了,只有竭尽所能,败此强敌。
“好!好!好!”百损道人连说了三声好,接着两手高举张开,本随风拂扬的衣衫反静止下来,而他却似成为一个风暴的核心,把整座山峰完全置于他引发的风暴威力笼罩下。
天地先静止了刹那光景,然后沈七身处的四周开始狂风大作,风雪随着劲气形成一个又一个旋涡,如实质旋转着的兵刀割体而来,短促而有力,愈刮愈猛,没头没脑地攻向沈七。
一时间漫天风雪在百损道人劲气的引导下,狂舞乱窜,山峰景物轮廓变得模糊不清,沈七脚踏的实地也似变成泥沼浮沙般不稳,那种感觉,非是身历其境,怎也不会相信天下间竟有如此威力无俦的招式,似永不衰竭、无有穷尽的可怕功法。
比起百损道人,张正常的无形剑、阳顶天的乾坤大挪移心法,都只是小儿科。
这是不可能的。
百损道人功力的表现,已完全突破了人力至乎任何武学大师的极限,高深莫测。
自己的功力纵然不如对方,可也不会差上多少,尤其在精纯方面只会比对方更厉害,可是为何自己却感觉这差距几乎是一个天地呢?
不过事实摆在眼前,正如他从薛匡证道出领悟到了不少宗师之心境之法,其后又得张三丰传授太极心境,可百损道人也从中得到大益处,而在将薛匡毕生修为盗为己有之后,玄黄天地更被推展至这至高无上的层次。
每一下割体而来的气劲旋涡,损耗了沈七少许的护体真气,而当旋涡前赴后继,接踵而来,甚至有些时候两个或以上的气旋同时袭体,沈七的损耗更大。而沈七施展开太极中的一招如封似闭,堪堪将所有的真气集中在双手之间,形成一个太极球。
百损道人的玄黄天地有种把天地宇宙的狂暴,全集中于此的惊人感觉,令沈七生出被完全隔断了与外界的联系、绝对的孤立无援、被气海急旋淹没了的感受,只要他撑不下去,会像玩偶般任凭百损道人的劲气摆布,失去自主力量。而手中的太极球亦难以保持平衡,将沈七他炸得粉碎。
此时的百损道人,在他眼中变成了个能操天控地的巨人,而他却生出渺小和不自量力的颓丧感。狂怒的气旋从四方八面袭来,咆哮怒叫。
对方似是有用不尽的力量,而自己则在不住损耗中,那种彼长我消的可怕感觉,构成最难以抗拒的压力。
这才是真正的玄冥诀,拥有一切可能的玄冥诀,传说中能沟通天地力量的玄冥诀。
一时间,沈七知道自己又落在下风,而百损道人则正逼他在极度劣势里作出反击。
如何才可以扳平呢?沈七左右手遥遥相对,右脚实,左脚虚使出太极拳中一招‘揽雀尾’,运起‘挤’字诀,粘连粘随,在绝不可能之中右掌已搭住百损道人左腕,横劲发出。同时将怀中抱着的太极球送还到百损道人怀中。
百损道人虽然吃惊于太极的玄奥,这时见到沈七竟然敢赤手空拳应付自己的玄黄天地,更可笑者用力挤兑自己的真气,真是愚蠢之极。
沈七神色平静,仿如一座任由风吹雨打亦永不会动摇分毫的高山峻岳,双目异芒遽盛,全身衣袂则飘扬作响,加上先前眼、耳、口、鼻渗出犹未干透的血丝,形相诡异至乎极点。
在百损道人力逼下,沈七只好施出全身真功夫来拼个生死,在如此正面对决的情况下,什么计谋手段都派不上用场。两股力量撞到一起,竟然化成无形。
连百损道人也不晓得,他现在即将施展的一招‘揽雀尾’,实在是被百损道人逼出来的,他从未试过是否可行,但晓只有此招方可破去百损道人那人力所没法抵挡的功法,不成功便要成仁,其中没有丝毫缓冲的余地。
这一招‘揽雀尾’,乃天地间自有太极拳以来首次和人过招动手。沈七身具张三丰传授的道家正宗心法,精擅千势纵截手之法,突然使出太极拳中的‘粘’法,虽然从张三丰神念中传入前后不过数柱香的功夫,却已如毕生研习一般。百损道人本来绝不相信沈七的这一招能破去自己的玄黄天地。谁知给他这么一挤,自己这一拳中千百斤的力气犹似打入了汪洋大海,无影无踪,无声无息,就连笼罩在沈七身上的精神之力也似乎被卸去。他一惊之下,冷然道:“这也是太极中的招数么?”
沈七一招挤开百损道人,双掌间至阳真气源源不绝注入,苦苦压制着对方铺天盖地涌来的精神之力,左手则缓缓举起,掌心向外,遥遥相对于这可怕对手的眉心。从容道:“不错,这正是太极拳中的一招。”
百损道人双目厉芒大盛,长笑道:“既然是张三丰悟出来的东西,自然有几分看头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的向张三丰站立处看去。
张三丰也感受到了百损道人的目光,淡然一笑,缓声道:“道兄,武学一道终极之奥,穷极你我一生,也未必能得其皮相,贫道晚年创出的这几招太极,正要请道兄法鉴一二。”
百损道人一声长笑,道:“张三丰果然不愧为张三丰,既然有此盛意,老道自然奉陪到底。”
此言一处,众人皆是愕然:明明是沈七和他战斗,怎么突然又换成了张三丰?宗师就了不起么?可以随便中途换人么?
张三丰微一点头,丝毫不理会莫天涯数万江湖人士的不解,隔着百损道人数百丈便自左掌推出。
难道他张老道的功力已经达到了这等境地?众人见到张三丰这一掌正是指向百损道人,莫不骇然。
众人随着张三丰掌心所推的方向,却好见到沈七也正如此一掌缓缓推向百损道人,顿时有不少人明白了这是这么回事:看来竟是张三丰以庞大的精神之力,借助沈七之身在和百损道人一决高下。
这一番领悟却是又让众人骇然不已:难道这便是张三丰的修为?这和神仙有什么分别?
百损道人道长见到沈七运用一招太极竟然破去自己玄黄天地的力量,已是吃惊不已。这时再见到这一掌,以他的眼光识见,一时也弄不清楚沈七出掌的玄虚。
原来沈七此掌不但无声无息,且非直接攻向百损道人,反是向百损道人立处左方的虚空发出,表面看似不含任何劲力,可是却带得百损道人正笼罩沈七的气场,整个随沈七虚无至极的一掌,往百损道人左方移开去。
数招一过,沈七顿感浑身一松,晓得成功失败,就在此刻,闪电逆气流而上,双手如抱浑圆,和百损道人胸前升起的玄黄天地遥遥相对。
百损道人叹道:“张三丰,今日若是失去了你这对手,老道痴活于世也是了然无趣。”高举的双手合拢起来,掌心互向,玄黄天地傲绝天下的气劲立时诞生于双掌之间,向冲至的沈七潮冲而去。
沈七却仍是虚抱浑圆,微笑道:“道长,该结束了。”
蓦地旋转起来,竟是要硬捱百损道人一招,双手一转一放之间,至阳真气如雨暴后积发的山洪,冲向百损道人的左方虚空处。而一边升起的纯阴真气却形成一个又一个冰莹残剑,刺向百损道人玄黄天地实在处。
‘蓬!’
沈七硬受百损道人的一击后,变成个陀螺般反旋开去。
张三丰却霍霍连退三步,面色凝重之极。
同一时间,百损道人左方被眩目的激电以树根状的形态撕开,悴不及防的百损道人被突如其来的至阳真气震得整个人踉跄往横急跌,而那股纯阴真气化成的残剑却差点将他冻在地上,两股不同方向的巨大力量几乎要将要他撕成两半,饶是他功力通天,化去大部分的力量,也被搞得狼狈非常,风仙道骨模样荡然无存,当然也没法乘势追击沈七。
在抵峰缘前丈许处,沈七的旋转开始减缓,到崖缘处旋动终止,刚站稳了,猛的张口喷出漫天鲜血,显然受了严重的内伤。
百损道人也终于立定,又往横再跌一步,这才站稳,张口吐出一小口鲜血,容色转白,望往沈七,脸上现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沈七本来就惨白的脸容血色褪尽,亦感到难以相信,百损道人竟能在直接被‘太极十字手’命中的情况下,仍只是吐出小口鲜血,而不是自己想象中的立即毙命。
百损道人的位置转移到沈七右方,以奇怪的目光瞪着身前数百丈外的张三丰道:“四十年来,还是首次有人令我百损道人负上不轻的内伤,张真人的太极果然不凡,却是让百损道人领教了。”他微一沉吟,目光落到沈七身上,忽然微笑道:“只是让老道不解的是张真人自弱冠之后便再无良师,为何能让真人一直保持这般上进的心境?老道自问四十年前尚可办到,如今却是无能为力。”
张三丰目光转到莫天涯群山之间,淡淡道:“大音希弥,道兄难道忘记了道家之始么?”
百损道人愕然,望向与他并排而立的沈七,后者热有所思的也看向群山之间,射出深刻无尽的感情,百损道人蓦地全身一震,长叹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说到最后一句时,音量转细,低回无限。
沈七讶然道:“道长明白了什么?”
百损道人面上恢复血色,看着沈七哑然失笑道:“沈兄,你知否知道刚才一战让老道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许多东西,纵然有些已经遗忘、不能记全,却仍是那么的动人。”
沈七眉头一皱道:“你到底要说什么?”
百损道人一指元顺帝方向,呵呵笑道:“太极之奥犹在玄黄天地之上,玄黄天地讲究物极必反、通变之道,携天地之威为我所用。而太极却是讲究天人合一、无根无法,如何去穷究极致之说?老道输的不冤。”说完这句话后,百损道人哈哈大笑道:“只是老道输了一招,你们却输了一切!”言罢纵身扑闪,刹那间到了元顺帝等一干蒙古铁骑跟前,冷喝道:“南阳王,今日便全你心中所想。”一挥手,一股劲气以旋转之势将扑上前来的元顺帝侍卫尽数送出,跟着奇步踏出,一掌按在元顺帝的肩头,冷笑道:“这江山你坐的已经足够久了,还是换点新鲜的东西吧。”
沈七全身剧颤,坐倒地上,再吐出另一口鲜血,忽然之间他明白了百损道人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