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见日
翊德心烦气闷地在满室香花银辉中渡过一夜,实在无法相信完美无瑕的计划会出这种差错。至少,先前安排时,他为了要给她一个惊喜而不露一点口风,没闹成求婚不遂的大笑话!他尖酸自讽。
我还以为,她对我的感情已经亲密得愿意陪我共渡一生。翊德想。
他再也受不了这些罗曼蒂克布局的反讽,半夜里,翊德要求另开一间套房,他甚至可以从经理恭谨的回应中“感觉”到同情的口吻。
请了五天假却只能在家中呆坐,佩仪的情绪低落到极点。她甚至无聊到自告奋勇陪紫绫去选焙花材器皿,然后累得腰酸背痛再上女子三温暖任人宰割。几次护肤美容加健身,不着疼热的大采购以后,恢复上班的佩仪换来的是同事惊艳的赞叹。
“哗!一趟旅行回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容光焕发喔!嗯!恋爱中的女人最美,这句话不错。”
“好事将近了吧?佩仪?”
“你这套衣服好漂亮,在哪儿买的?”
同事们七嘴八舌地问。
佩仪微微一笑,不予回答。
肉眼的假相是会骗人的。她想。
回到台北的陈翊德,情况正好跟她相反。他的表情阴郁冷硬,令员工心惊胆跳却不明究里。
最后,他总算做了一件好事--提早下班,让自己和员工们松了口气。
冷冷清清的住处只是提醒他佩仪不肯跟他长相厮守的事实。
开了一瓶martell白兰地,他自斟自酌,烈酒浇心火并没有稍减他的暴躁。他渴望看到佩仪,沉溺在她的柔情蜜意中。
刚和筱婵呕完一顿气,佩仪心情恶劣地回到家,做了一个三明治当晚餐,视而不见地看着卫星音乐台。
当她听到门铃声打开铁门后,生气的口吻掩住了欢喜的心情:“你喝酒了?”
翊德神志清明地向她微笑:“是呀!”
佩仪让他进屋,走在他前面头也不回。“满身酒气,臭死了。”
他的心情开始松弛:“而你好香。”翊德拉她转身,双手在她身上游移,热情地吻她。
即使彼此有再多的不平不满,**的步调依然一致。
“你有没有想我?”翊德轻佻的语调打破了梦幻迷离的魔咒。佩仪突然恼怒他这种大情圣似的口气。冷不防打了他一巴掌。
翊德一愣,看着她气极而哭:“喝了几杯黄汤,拿我消遣取笑来了,我倒成了公子哥儿们的玩具了。”
“我做错了什么?”他反问道:“你也蛮‘乐在其中’的呀!”如果不是对她临时取消旅行一事耿耿于怀,翊德不会这样刺激她。
佩仪的回应是扬手打他第二个巴掌,这一次,他不再让她,扯住她的手臂压倒在膝盖上狠狠地打了她臀部两下。
佩仪发出尖叫,痛得眼泛泪光,震惊地看着翊德。不雅地趴在他身上扭动。
他打我!
“这是你该得的。你打我已经打成习惯了!”翊德阴郁地说。
她嗫嚅双唇。心想着小仪应该撒泼耍赖跟他拚了才对。
“狗杂种”她的成串脏话才刚出口,臀部马上又挨了火辣辣的一记。
吞回底下龌龊的字眼,她张口咬他的大腿,马上感到翊德抓住了她的头发用力一扯,她痛极松口,眼泪不听指示地掉下来。
他扶起小仪,抱着她坐在他的膝上:“莎士比亚说的:对付泼妇需要棍棒。”
小仪呜咽抢白:“莎士比亚是狗屁!”
他恍若未闻,继续说:“而我只用巴掌而已。如果不趁今天教训你一顿,我怕婚后夫纲不振。”
小仪震惊地张大嘴巴。他在说什么?
翊德吻掉她双颊上的泪珠:“我只说一次,李佩仪,你给我听清楚,我现在向你求婚。”他温柔的口气与刚才的凶恶判若两人:“订婚戒指在我左边的裤袋里,如果你愿意答意就伸手拿出来,给我一个吻。”
他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高悬的一颗心开始往下沉。
她睁大黑白分明的双眸,睫毛湿濡末干,结结巴巴:“可可是你母亲她她?”
“她会尊重我的抉择。”翊德肯定地说。
她哭得开始打嗝,委曲地:“你喝酒会打老婆。”
“只要你不先动手,我发誓绝不打你半下。”他信誓旦旦,目光清澈地看着她微笑说道:“我没醉,只是藉酒壮胆。不然,你再怎么凶悍,我也舍不得打你。”
“翊德,”她灵光一闪,发现新大陆似地叫着:“你是一个大男人主义的沙猪。”
“没错!”他大方承认,逼问她:“你嫁不嫁?”
她伸手探入翊德裤袋中,怯生生地摸索。翊德挪动姿势让她能顺利拿到裤袋底的戒指盒,为了她不经意的蠕动发出呻吟。
白金钻石闪烁耀眼锋芒,佩仪屏息赞叹:“好美。”眼眸中的喜悦光彩比钻石更璀灿。
她突然垮下肩膀,哀怨地抱怨:“一生一次的求婚过程一点也不浪漫。”
翊德哈哈大笑:“那是你自己放弃的。”佩仪满脸疑惑,还来不及开口询问,他已经以未婚夫的身份下命令:“现在,闭嘴吻我。”
她很乐意地照做。
***
和沈云筝女士初次见面的气氛并不像佩仪所想的那么尴尬。
翊德早就耳提面命,妈妈的荣耀在匡馨慈善基金会的职位上,最能让她高兴的就是称赞她的穿着打扮。虚心请教桌上佳肴的做法,她能如数家珍地向你介绍各国美食。
有这么多话题可聊,不愁准婆婆不开心。佩仪发现:翊德说的没错,沈云筝,不!懊改口叫妈妈了--真的很好哄。
她让佩仪想起一句话:女人是猫。而无疑的,准婆婆是高贵雍容的白色波斯猫,总是一副高高在上,骄傲的神态令人不忍呵责,只想好好娇宠她。
佩仪忍不住泛起微笑。
沈云筝则有些纳闷。
眼前的女孩儿家分明是一位斯文温柔,未语先笑的好小姐,哪有征信社调查所说的泼辣厉害?翊德私下向地透露过:这位李小姐生性腼腆,只是因为母亲去世得早才挑起了家庭经济重担,这样说来也怪可怜的。
所以说嘛!征信社的调查也不一定百分之百正确,总是眼见为凭。沈云筝暗忖道。
“佩仪。”她亲亲热热地叫她:“伯母有件事跟你说,我曾经请人调查你的家世过,翊德告诉我:你很害羞的--如果,伯母这样做让你心里难过的话,就请你忘了它吧?”
***
佩仪看到翊德猛眨眼,她马上会意,含笑欠身回答:“怎么会?天下父母心,您是关心翊德的交友状况,我相信为人父母都会这样做的。”
这个答案让沈云筝满意。
翊德放下心头一块大石,看着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融洽交谈。
佩仪惊讶地微张双唇,她的准婆婆准备为他们办一场豪华世纪婚礼。
“她喜欢你。”翊德在回家的路上轻松地告诉佩仪。
她微笑不置评语,人与人之间还是保持一点距离比较好--尤其是在两人的人生观、个性、嗜好完全不同时。
偶尔拜访养尊处优的婆婆,聊聊珠宝首饰、名牌衣物、各国美食是件有趣的事,佩仪乐意奉陪。
不过若要朝夕相处的话,终究会演变为“相看两厌”的地步,不能不未雨绸缪。
当沈云筝忙着择日准备行聘时,佩仪早已经以未婚妻的身份,陪伴翊德参加过几次应酬,她发现翊德的个性“非常”圆滑,真的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沈云筝面前,他是一个乖儿子,在公司里是个一丝不苟的老板,竞争对手眼中是个精明冷酷的敌人。
佩仪认为这是天蝎座特有的捉摸不定与神秘感,所以老是取笑他是一只“变色龙”
***
这一天,他们参加一场慈善晚宴,法式自助餐桌旁,客人形成几个谈话圈子,寒暄一番后,佩仪、翊德各自被熟人绊住,谈论共通事物时,佩仪这一些人说起了“真相”广告公司所制作的cf。
这支牛仔裤的争议之处在于男、女王角的旁白是否有同性恋者的倾向。
正热烈时,一个身材硕长,穿着晚礼服的男子向她们走来,原本嘈杂的人声逐渐低微。
眼神锐利一脸倨傲,及肩黑发仅在脑后扎成一小束马尾“真相”的鬼才一出现就吸引众人目光,大家纷纷交头接耳。
沈君亚。
他的名字在广告界中是个传奇,每次所推出的广告总是掀起各方争端,无可否认的:沈君亚是个擅长掌握群众心理的魔术师,出自他构思的一句短短旁白,往往成为那一季的流行语。而且流言及绋闻总绕着他打转。神秘莫测、恃才傲物是众人一致的评语。
看到他往这里走来,佩仪的心脏一阵急切跳动,拜翊德之赐“创新”增加了几笔人情广告。新客户如果不是翊德有股东的公司就是沈云筝的亲友事业。而且十之八、九都是“真相”的原客户--如果得罪了沈君亚也是正常的事。
他走到佩仪面前,从头到脚仔细审视她一番,彬彬有礼地说:“晚安,李小姐。”
佩仪回报一笑,客气地与狼寒喧。她不确定沈君亚的用意何在。
他殷勤迷人地建议她试试鹅肝酱这道小点,不由分说轻托她的手臂往前走:“告诉我,你认为一个广告应该随俗让大多数人能接受,还是特立独行引人争议——哪一种方式才算成功?”他目光灼灼,等候佩仪落入二选一的陷阱。
她的眼睛连眨都不眨:“我认为,广告的效益在于传递与接受资讯的宾主双方都能各取所需,皆大欢喜才是成功的广告。”
沈君亚仰首大笑,露出一口白牙:“很不容易做到。”话锋一转,他迳自说:“瑞旭和长谷的cf我都看到了。虽然诉求方式稍嫌女性化,整体来说倒不错。”
“谢谢。”佩仪受宠若惊,以沈君亚出名的傲慢,这近乎赞美了。她客气谦虚一番。
“你太客气了。”沈君亚笑得像只大白鲨:“我衷心希望并期待你能够加入‘真相’。”
佩仪张大嘴巴,旋即合上。他在诱她跳槽?不可能吧?
“十二万分的诚意。”他微笑补充:“对了!瑞旭的cf曾征询过我的意见,只是翊德的脑筋太死板,无法接受新观念他还欠我一笔顾问费。”
佩仪有种被愚弄的感觉,背后有一个熟悉声音插入:“即使再有环保观念,我也无法将欧风别墅和垃圾掩埋场划上等号。”
翊德命令道:“你这个危险家伙,离我未婚妻远一点。”
沈君亚一笑:“三分二十八秒。”他望着手表一眼。“我在猜想,你要多久才会过来,太快了些--我正在游说佩仪跳槽。”
佩仪一头雾水。翊德连忙解释:“君亚是我的表兄,他是”
沈君亚懒洋洋打断他的介绍:“沈家的害群之马。”
翊德一笑:“我舅舅沈长峰的不孝子。”
“哪来那么多孝子?”沈君亚冷淡说道。
他微微倾身向佩仪道别:“我的邀请永远有效。”
沈君亚一如来时,行迹飘忽,从容而退。
翊德轻轻开口:“佩仪。”
“嗯?”她侧首看他。
“你对君亚的第一印象如何?”他问。
“一个英俊的魔鬼。”她毫不考虑地回答:“举手投足都是‘坏’。”
“心跳有加快,呼吸不稳吗?”翊德开玩笑,语气中有丝紧张。
“你在说什么呀?”佩仪睁大双眼,随即笑出声来,她从小仪的大胆厚颜地低语:“你比他更英俊。”
“真的?”翊德隐住笑意:“我需要一点鼓励。”
她附耳低语令翊德眼光一亮:“证明给我看。”
衣香鬓影、珠光宝气的各嫒绅士三三两两在宴会、舞池里穿梭,没有人注意到陈翊德和他的未婚妻悄然消失。
陈家下聘的排场不小,旺福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嫁女儿弄得毫无头绪,长兄李旺金以族长身份指挥调度,身为地方乡绅又适逢选举将近,来参加佩仪订婚仪式的不乏重量级人物。国代、议员、市长也赏光到场,参加“世侄女”的喜事。
李旺金得意洋洋,面子十足。男方送来的聘金聘礼也不含糊,喜盘上珠宝首饰耀人眼目,互竞奢华。
佩仪被一群堂姊妹们闹得头昏脑胀,换礼服、补妆、摄影留念
一早上折腾下来,她已经觉得恐怖,订婚宴是从中午开始,到下午三点才散席,补了一觉后,佩仪闷声问翊德:“我们私奔好不好?”
想到结婚喜宴上还有许多的介绍人、证婚人轮流发表“祝贺”之词,姊妹兄弟、朋友同事扬言要闹洞房老天!她忍不住发抖。
“忍耐一点。”翊德大笑:“一辈子也只有这一次啊!”订婚仪式让女方挣足面子,因此沈云筝决定,结婚时,男方也不能示弱。
从婚纱、教堂证婚、宴客饭店,人大小小的琐事,她全揽到身上。
佩仪轻松许多,陪婆婆选焙家具、装潢新房等等,她只需点头、摇头,不需要费半点心。
她毫不讶异:婆婆的品味优雅,选择眼力胜过自己不知多少倍。
四个月的订婚期弹指即过。
婚礼进行得非常顺利。饭店大厅装饰得鲜花锦簇,水晶吊灯光灿生辉,六对伴娘、伴郎更是差点抢了主角锋头。
佩仪低低微笑,转首向翊德说:“你看,明莉和鸿仔好像在‘预演’一样。”
她的心情轻松,笑靥如花,成组的红宝石项链、手镯、戒指是沈云筝的珍贵收藏,送给了媳妇当结婚礼物。
当台上一位民意代表--大概是省议员吧?佩仪忘了。--因为祝福的话说得太冗长,麦克风缓缓下沉时,急急抬高声音:“总之,祝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佩仪低首忍笑,这是翊德的主意,严格控制贺词长度在三分钟,时间一过,一百五十公分高的麦克风便缓缓下降。除了免除疲劳轰炸也制造了不少“笑果”
宾客中有许多人发出会心一笑,赞叹不已:“早该发明专利,这玩意儿有趣。”
“春宵一刻值千金嘛!”
众人哈哈大笑。
紫绫坐在君亚身旁,局促不安地看过堂姊和君亚打悄骂俏,旁若无人。看了君亚一眼,她满心疑惑,只好专注品尝各式美肴。身穿粉红色伴娘小礼服的我真的是还没长大的小贝比吗?筱婵挑逗的语气令她脸红。记起礼车中,君亚对她的评语--汤姆男孩穿洋装
散席送客时,闹烘烘的笑语大多围绕着那支会下沉的麦克风打转,也穿插几句荤笑话。
翊德的人缘如果不是“太好”就是以前作孽太多--一群吃过亏的已婚同伴扬言报一箭之仇。
“嘿!嘿!今晚看我们表现啦!”
“我就不信你一辈子不结婚。”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
“上次他要我用我老婆的高跟鞋喝酒。”仲宇嚷着:“这次看我怎么整他。”
“你那决算什么?我太大的‘内在美’成了我的帽子,害我到现在还翻不了身,当一个ptt会员。”
佩仪捧着糖果、香菸喜盘送客,笑得可怜兮兮。
“你真的做了?”她低声问。
“大家起哄嘛!”他耸肩。
佩仪呻吟出声:今晚才是考验。
借口换礼服,翊德带佩仪往更衣室走,眼看机不可失,搭乘饭店专用的员工电梯溜之大吉,沿路发小费给心照不宣的饭店服务人员。
“我们成功了!”坐上暗藏在巷底的mondail,翊德欢呼道。
白色宾士礼车绑满了彩带、罐头停在酒店门口掩人耳目,这个“烟雾弹”花得有价值。
逃到桃园石门水库的芝麻酒店,两人像孩子一样拍掌而笑。
“这下子,他们大概翻遍了全台北的饭店。”
翊德笑着:“怎样?我的计策不错吧?老婆大人?”
佩仪心中一甜,笑得灿烂动人:“结束了。真好。”
“不!还没结束呢!现在才是开始。”翊德微笑睇望娇妻。
“你最霸道,打人家**再求婚。”她娇嗔道。这件事她会牢记一辈子。
翊德哈哈大笑,一跃而起:“我早说过了,那是你咎由自取。”
她才要抗议,翊德已经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天算不如人算,早在邀你旅行时,我就计划好向你求婚”
他钜细靡遗地形容精心设计的罗曼蒂克,包括独自一人在蜜月套房过夜的凄惨心情。
翊德说出他准备了五十个求婚理由时,佩仪睁大了双眼:“真的?”她问。
“当然!”
“那,你全背熟了?”
“我的记忆力好极了。”他发出豪语。
“我要听!”她说。
“现在?”翊德傻眼。
“嗯!”佩仪用力点头。
“时间不早了。”
“我不管!”她坚决的神情分明就是小仪。“不然”
小仪邪邪一笑:“我不让你上床睡觉。”
陈翊德投降,春宵苦短,他迅速地背起求婚的理由:“一、我爱你,二、我们的志趣相投”
他踢掉鞋子,拉掉领结,滔滔不绝:“五、我有一间你梦寐以求的书房九、你爱我”
李佩仪笑弯了腰,她确定,不管彼此个性多么善变,但两人对“爱情”的忠诚绝对永远不变。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