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大地,嫩嫩新绿在枯了一个冬季的枝头冒出头,溪谷里哗啦啦地俱是冰雪融解后的水流淙淙,红叶庄四周围满眼俱是绿意。
许霆昊一身疲惫望着不远处的红叶庄。
几经波折,他已取得足以立斩那朱彝桂的实质证据,虽然中间过程惊险万分,他们取得了这些证物,却也遭到大理王手下的全面诛杀,回程中他们不断遭受到袭击。
为了顺利将证据送回皇上手里,他同魏杰等人兵分五路,真正的证据由魏杰、焦雄绕了远路送回京,而他与其他弟兄分别诱敌,伺机歼灭,好掩护他二人安全,昨日许霆昊收到魏杰传书,得知他们已安然抵达京畿,悬着的心总算安下!
这段日子里,他专心应敌,待任务完成,他空出心思,而全部空出的心思全指向一人!
近三个月的分离,她还好吗?还是想不起他吗?
为了任务,他与外界断了近三个月的音讯,无从得知她的近况。
不管她记不记得他,他的心头燃着思念的焰,他好想她!他的小怜儿!
他立在高坡上一株张大了朝天枝桠的榆树旁遥望着虹叶庄,远方一匹白马奔驰而来,原先他以为是自己因着思念过度看花了眼,但当那再熟悉不过的笑声传来,他浑身僵硬。
远远地,两人视线交会,他知道她也觑着他了,她敛起了笑,就在他担心她会转头离去时,她却纵马踱了过来,她穿了一身鹅黄绸缎绉纱,发上按了几只彩蝶,随着她的动作翩翩飞起,他不禁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她的发上也是缀着蝶,不同的是她长大了,洁净了脸,一张艳丽无俦的小脸蛋叫人移不开眼!
“傻子!你回来啦!”
他的失望溢于言表,她还是记不得他。
“干嘛不说话?”她骑着马绕在他身边转,手指轻点腮帮子。“如果没记错,有人说要帮我恢复记忆呢,却将我扔在这儿,你逃得可真快!”
“我没有!”他闷声道:“我有正经事。”
“小小点儿听到了吗?人家有正经事呢!”她同马儿说话“咱们算什么呢?”
“这就是小小点儿?”他讶然盯着白马。
“是呀!养得不错吧!”她一脸骄傲,继之灿亮了眸夹马轻喝“来追我,追上了有东西送你!”
他摇摇头,这丫头压根没变,他策了马朝她追去。
两匹马在辽阔草原上奔驰追逐,迎着呼啸的风她盈盈然笑着,终于他追上了她,两匹马并驾齐驱。
“接好!”他初时不解其意,待见她双足转向同侧,抛下缰绳,身子轻盈朝他飞跃而来,他的心跳差点儿停止,待真真实实地接着她柔软馥郁的身子,高悬的心才放下。
“你太胡闹了!”他怒斥着并揽紧她,仿佛借此证明她真的没事。
她蜷在他怀中嗅着他的气息,耸耸肩不在意地轻笑。“没啥好怕的,我知道你一定会接着我,就像往常。”
他还生着气,没发现她的话语显示她已回复了记忆。
“别气了嘛!”她揽着他的颈项在他耳畔娇喃细语“做人要守信用,我答应你追上我就有东西送你,我当然要遵守诺言呀!”
他叹了口气“好吧!你究竟要送我什么?”“傻子!”她咯咯笑起“这么大的礼都丢在你怀里了,看不见吗?”
“你”他呆若木鸡,半天说不出话。
“唉!”她叹口气自语“楚怜兮,人家压根儿不稀罕你的礼呢!”
“你这个爱作弄人的丫头!”他勒停了马凝睇她问道:“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从我去你房里看见你为我做的那些琉璃雪盅起!”她笑着。“你走了没多久,我便想起来了,那个什么忘情丹当真无用得紧!”
他搂着她心情激荡。
“我连爹娘姐姐都没说,反正仗着个失忆,谁都要让我三分,好用得很,尤其是爹爹,”她粲笑如星“我不管如何忤逆犯上,他都叹口气忍了下来,只一句‘死丫头,这笔账暂且记下!’便作了结。”
“好夫子!”她娇笑“这可是咱们的秘密,不许告诉别人!若爹真要算起总账,我可承受不起!”
“那我怎么同你爹解释说你愿意嫁给我了?”对她,他永远无可奈何。
“就说我被你的魅力所惑,重新深深地爱上你。”她敛起笑,认真的眼眸中是深深的爱恋。“反正这是事实,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
她献上她柔软的唇紧贴着他的。
一旁传来小小点儿长长的马嘶声,楚怜兮迷乱的神智已无暇搭理。
沉醉在爱意中的两人都没发现远处有一位披着黑色狼氅的俊逸男子正因这幕而黯然离去。
因为成亲后许霆昊尚需继续南巡,所以当下决定便在红叶庄里拜堂行礼。楚天翱选妥了吉时良辰,
办妥了嫁妆聘礼,接来两位亲家公婆,对于那个失了忆的鬼丫头竟首肯同意嫁给霆昊,他当真又惊又喜,没关系,以霆昊的耐性,肯定有的是时间同她耗下去,重要的是,他能尽快将这吃了“忘恩负义丹”的家伙转手出去。
“昊儿能娶得怜兮当媳妇儿真是他的福气!”许兆畿说得有几分心虚,一边说话的当儿,在他脑海中闪过的是第一眼见着这儿媳妇的情景,那左右别着两只摇摇欲坠小彩蝶,一脸的黄泥看不出五官,年仅九岁的楚怜兮已在他脑海中生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着实不敢抱多大的奢望她会改变,但明了宝贝儿子就是非她不行!
“怜兮天真活泼,可爱热情,与昊儿真是匹配。”他在脑海中搜寻着未来儿媳妇的优点。
“是呀!怜兮一定会是个能持家的好媳妇儿。”许夫人附和着夫君,但目光却忍不住一再飘向端庄柔雅的楚盼兮及聪慧可人的楚倩兮,她心底深处叹了又叹,可惜了!这么好的两位姑娘竟都无法成为她的儿媳。
“不过说实在的,当年那‘南海神算子’说得可真是神准,自昊儿订了这门亲事后,我的事业大展鸿图,财源广进不说,昊儿陆续考中秀才、举人,最后还一试便中了状元,被皇上封了个钦差之职。”他叹了口气满意至极。“过两天我一定要上零陵城里寻这恩人好好答谢一番,回报他当年指点之恩,这么多年来我心头老挂着这事,怨自己当年没来得及好好答谢这老人家。”
“我想不用了吧!”楚天翱一身汗。“能得仙人指引肯定是亲家翁祖上积德才有此福报,那神算子是化外之人,不会同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计较的。”
另一边楚盼兮忙着帮妹妹织了幅鸳鸯交颈恩爱缱绻湘绣,色彩艳丽活灵活现。
“再加只小的,加只小的游来游去多热闹。”楚天翱在旁怂恿。
“爹!您的心事咱们明白,”楚倩兮冷眼旁观,爹这性子实在同小妹似绝。“但没有鸳鸯戏水图还加上子孙满堂的,您给他们点儿时间吧!一步一步来,您先确定过两天小妹嫁得成再说吧!”
她敲敲下颏故意吓父亲“以小妹的性子,说变就变,况且她又失了忆,说不成今儿晚一个想不开后悔了便逃婚去也,届时您精心布妥的大典什么都不缺,惟独少了个新嫁娘,那可真是难看得紧。”
“不成,不成,那可不成!”楚天翱起身道:“不同你们说了,倩兮提醒了我,这两晚我得守着丫头紧些,这个闯祸精,随时会出问题!”
两个女儿摇摇头,笑望着父亲急促的背影离来吧!”
门扉上响起两声轻扣,许霆昊叹了口气“进来吧!”
开了门,一脸神神秘秘诡笑的正是魏杰,大婚日期一经敲定,这八位与他一同在大理出生入死,情谊深厚的弟兄们便快马奔来为他贺喜。
魏杰合上门走近许霆昊,双手放在背后。
“大人,还没睡?”他客套地来个开场白。
其实在大理那段日子,为了避人耳目,彼此已以兄弟相称,但回转中原,这些下属见了他还是坚持叫回大人,不肯犯上。
“在担心明天晚上吗?”魏杰从身后拿出东西。
又是一本书,许霆昊叹了口气。
“大人,这是属下在京城青柳巷搜罗到的珍品——春宫秘籍,属下研读过了,那真是”他仰天长叹。“精彩绝伦,您今儿晚用心看看,保证明儿晚上会有让您及夫人有个终生难忘的洞房花烛夜。”
见许霆昊不语,魏杰耐心劝解道:“您可别不信,这闺房乐趣影响夫妻感情甚剧,您要是一开始让夫人失望,往后岁月可不好过。”他将书塞人许霆昊手中,转眼却觑见他书牍上已积了一迭书,魏杰好奇翻了翻。
“是其他兄弟给您的?”见霆昊点点头,魏杰数了数竟有八本之多,本本俱是上上之作,香艳刺激。
魏杰将自己的一本迭上去,皱眉不解问道:“加上届下的共有九本!怎会多了一本?”
“楚叔叔来过。”许霆昊淡淡回答。
噢了好长一声,魏杰觑着他的眼神更添兴味。
半晌,许霆昊皱皱眉问道:“魏杰,我看来如此不济吗?”
“当然不是,大人!”魏杰嚷着“您是属下见过最富男子气概的男人,果决干练,体格壮硕容貌俊俏,只是,咱们这位未来夫人脾气刁钻了点,要求也不同于寻常女子,您看看连她的亲爹都治不住她,更何况您这个谦谦君子?此外”魏杰笑语“您十五岁起就对楚姑娘情有独钟,一直为她‘守身如玉’,没尝过别的姑娘的滋味,这方面的技巧自是青涩了些,所以大家都是为您好,您今夜也别睡了,好好学着点吧。”
“魏杰!”许霆昊瞥了他一眼“守身如玉四字用得并不恰当。”
“没关系!大人懂就成了。”他起身临出门前再次叮嘱“别偷懒,要全部看完喔,您就当成是要参加京试那样全力以赴便成了,有不懂的地方属下随时候教,别跟我客气。”
见魏杰终于离开,许霆昊摇摇头望着书牍上那一迭书,吁了口气,至少不会再有人来,他的耳根子可以清静了。
青光明媚,天气晴朗,红叶庄张灯结彩热闹得紧,午后庄子里陆续来了好些客人,楚天翱在江湖上人面极广,许霆昊虽不愿张扬,但他要成亲的事儿还是让外人得了讯息,为了巴结这位新科状元兼御史钦差,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大小官员莫不纷纷遣人送了礼。
不过最大的贵客莫过于午时来到的朱公子,他随身带了数位武功超凡的随从,一人了庄,魏杰、焦雄等人见着他俱大惊失色,几个人慌慌张张地便要跪拜行礼,却叫他沉声一喝停了势。
“本公子今日来此纯为私谊,你们可别多礼扰了我的兴!”
原来这朱公子正是微服出游的当今天子朱承晔。
到了许霆昊书斋,许霆昊行了君臣之礼后坐在朱承晔身边。
“我在皇宫里闷得慌,听说你要成亲,可不能错过这个热闹,你也本事,跑这么远来办喜事。”他倾身揽了揽许霆昊肩头。
“你知道我的身份没什么朋友,你算个例外,咱们同年,兴趣相投,武功相当,不久前你又帮了我个大忙,我想了想这喜酒非喝不可!虽说这路途着实遥远,但思及能见着你那倾城佳人,喝到兄弟这杯喜酒,怎么说都算值得。”
许霆昊了解朱承哗虽贵为九五之尊,难得地还保有孩子心性,他摇摇头道:“您本人亲临,给了我这么大的礼,是不是又有棘手的事儿要我帮你?”
“嘿!嘿!”许承晔一脸冤枉“我是这种人吗?”
“还没时间问你,”许霆昊认真了语气道:“证据在手,你准备怎么办?”
“这阵子老狐狸起了谨慎,暂且按兵不动。”朱承晔道:“等你有空上京城时,我将老狐狸叫来,咱们联手擒了他,硬叫他认罪!”
许霆昊往后靠着椅背,轻笑“果然是个棘手的差事!”
朱承晔正想辩解,门扉响起轻扣。
“霆昊哥,我是盼兮,有东西想给您。”
许霆昊趋前开门迎人楚盼兮,接过她那幅精绣多日的“鸳鸯戏水”绣图。
“没什么好东西可以送,我只会针黹活儿,”她笑得腼腆“只能送这个东西,还望您不要嫌弃。”
“妹子客气了。”许霆昊接过绣品,赞叹不已。“你这些针黹活儿还送到京城当贡品的,可非凡物。”说到这儿他觑了朱承哗一眼,却见朱承晔凝着她看直了眼。
“对不起!”楚盼兮恬雅一笑,语带羞赧。“不知有客在,小妹先出去了。”
待楚盼兮合上门,朱承晔回了神。
“这姑娘是?”他还是有点儿失魂落魄。
见他模样,许霆昊只觉好笑。“她是怜兮的姐姐,楚盼兮,一个精于刺绣的才女。”
朱承晔赞道:“这姑娘才貌双全,貌美如花,有其姐必有其妹,也难怪你要对尊夫人倾心爱恋了。”朱承哗话锋一转“这盼兮姑娘可曾许了人家?”
“你已经有了妃子,别害人家!”
“那不同,那些都是母后指给我的,又不是我真心所爱,我要像你一样娶个心爱的女子携手偕老。”
“你是究竟是来祝福我的,还是南下猎艳?”
“嘿!你这话太伤人了,我对你可是‘情真意挚’得很!”
“把你的情真意挚留给别的姑娘吧!”许霆昊抖落一地鸡皮疙瘩。“天子恩宠,小臣承受不起!”
一对新人在吉时拜了天地,拜完高堂再行交拜,三拜之后,宾客讶然见着新娘的爹喜极而泣。
“新娘子的爹哭成这样,想是父女情深割舍不下,着实感动!”众人低赞。
一声送人洞房让楚天翱的心落得扎实,他阻住了新郎,叫人先送新娘子回房。
“来!来!霆昊,先陪爹喝两杯!”楚天翱这声爹叫得理直气壮。
众人见状全扑了上来赶着敬酒,魏杰过来帮忙,今儿个是重要的日子,可不能让新郎被灌醉,啥事也干不成。
“我来,我来!大人酒量不好,咱们来便成了!”八个弟兄抢着帮许霆昊挡酒,大厅里热热闹闹地喧腾上天。
另一头的楚怜兮被送回新房,几个丫环弄妥她后出了门,只剩个自小将她带大的简婆婆在旁伺候。
须臾片刻楚三姑娘就坐不住了,她一伸手掀了头盖,惹来了简婆婆的鬼叫——
“小姐!小姐!掀不得呀!头盖要等姑爷来才能掀的。”
楚怜兮却不理她,见着喜桌上布满佳肴,一个箭步到了桌前。
“好呀!你们总算知道我也会饿的,”她用手捏起了白斩鸡,一口解决。“一大清早天没亮就被捉起来刷头发刷身子刷指甲,泡了两个时辰的桂花玫瑰露,梳了一个时辰的发髻,抹了一个时辰的胭脂水粉,花了半个时辰穿上这身嫁裳,样样都算齐了,就是没给我吃饭的时间,难道别的新娘子都是不吃饭的吗?”
她对自己的胃素来宠溺得很,禁不起饿,这会儿一下子的工夫便扫得盘飧儿见了底,惹来简婆婆拼命摇头。
“小姐,您这个样儿哪像个含羞带怯的新娘子呀!”
楚怜兮没工夫搭理她,吃饱了,她捉起桌上杯子的水正要全数灌下,喝了一口觉得不对却也来不及吐出,她颦眉问道:“这是什么东西,好苦,难喝死了!”
“这是酒,我的小姐,是让你同姑爷喝交杯酒用的!”简婆婆叹了口气“现下你吃饱喝足,总该给婆婆一点时间和你说说话了吧!哎,说到这事,还真是难以启齿,昨儿晚便该同你说的,你又净顾着睡觉!”
简婆婆伺候楚怜兮漱洗完毕,心中琢磨着,却听得她开了口——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婆婆,不就是那回事吗?你也别难以启齿了,爹筹办亲事时托人买了本——春宫秘籍该是要给昊哥哥的吧,我偷看了。唉!婆婆,知道吗,真是有够恶心的,你可别告诉我所有的夫妻都得干那种事儿吧?您当年同您相公也是那个样的吗?”
简婆婆的脸火烧般烘然灼起。
“这么多花样也真亏他们想得出来,我不懂的是,婆婆!”楚怜兮一脸认真“那回事儿真的这么吸引人吗?会不会不舒服?”
简婆婆酡红了脸,她真后悔答应夫人来给小姐上这堂课。
她清清喉“通常男人比较喜欢这档子事,咱们女人就不一定了,有的怕疼的会厌恶得很,但为了夫妻长长久久,再不喜欢也要忍下,不能扫了夫君的兴。”
“疼?”楚怜兮怪叫“没人告诉我会疼,书上也没说呀!”
“通常女人第一次会比较不舒服,别怕,痛过就好了。”简婆婆安抚她。
“不嫁了!”楚怜兮用手扯着嫁衣“你知道我自小就怕疼,为什么没人同我说清楚,要早知道这样,我才不会答应嫁人!”
“小姐!天地都拜了,你行行好,别在这时节给我扯乱子!”简婆婆急急阻着她,却听门外传来声音喊着——
“姑爷回房!”
“姑奶奶!你别闹了,会害姑爷惹人笑话的。”简婆婆用力推着楚怜兮上了喜床坐定覆上头盖,略略收拾了凌乱的喜桌,急急跑去开门。
许霆昊被众人簇拥着入房,他面色潮红,显见喝了不少酒。
“闹洞房!咱们是来闹洞房的!”魏杰大叫,他已喝得烂醉,压根儿忘了自己的任务。众人大声附和,大伙儿都喝了不少,这会儿兴致正高昂。
“不许!不许!”楚天翱力排众议推开人群站出喊道:“春宵一刻值千金,我还等着抱孙于呢!是朋友的今天就听我的,咱们再去喝,谁都不许闹洞房,让小俩口赶快办事!”
这话惹来哄堂大笑,半推半就下,所有闲杂人等全叫楚天翱赶出门,连简婆婆也不例外,喀啦一声响,楚天翱合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