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鬼见何经天的确是个爱酒之人,且又胆量甚豪,居然丝毫不畏酒中是否有毒,却已牛饮一坛,便笑道:“想不到我们适才是‘话不投机半句多’,眼下却又成了‘酒逢知己千杯少’了……你这一坛酒下肚,可曾喝出这是什么酒?出自何处?”
何经天又开了一坛子酒,正要饮下,忽然听此一问,倒是愣住了。他生平品酒无数,几乎可算是喝遍大江南北,却从未喝过如此好酒,连忙问道:“这个……在下委实难以辨别……此酒绵柔之中隐隐带着刚猛,且其中滋味之多,实在是何某生平仅遇……敢问先生,此酒何名?又是出自何处?”
那酒鬼听了,哈哈大笑道:“谅你也没喝过如此好酒!”他脸色忽转神秘,向何经天低声道:“你可听说过东海之滨有个酿酒极佳的酒坊么?”
何经天想了想:“东海之滨?东海之滨有什么地方酿酒极佳么?何某怎么未曾听说过?”
那酒鬼见他一脸疑惑,便笑道:“也难怪你没有听说过……那地方早已经关门不做生意了。”
何经天闻言,却忽道:“先生说的莫非是昔年山东有名的‘说点酒坊’?”
酒鬼点头赞道:“算你有些见识!”
何经天却疑惑道:“可是在下听说‘说点酒坊’早已在二十年之前便关门大吉了……原先的主人也早已不知下落……先生这些酒难道都是往年的存货?”
酒鬼大笑道:“好小子!居然连这事情都知道!”何经天苦笑道:“实不相瞒,在下因为嗜酒如命,曾经在七年前前往东海之滨寻找那‘说点酒坊’的踪迹,却未有所获,只是听那边人传说这事而已。”
酒鬼点了点头,又道:“你既然知道‘说点酒坊’已经关门大吉,那么可曾探得它那旧主人的下落不曾?”
何经天摇了摇头,“这却不知……莫非先生竟然知道那人的下落?”他其实并不如何想知道那“说点酒坊”主人的下落,反倒是眼前这坛子酒更吸引他。
酒鬼笑道:“这件事倘若问到别人自是云山雾罩,但是问到我嘛……我既然能收藏这一屋子好酒,又怎会不知道‘说点酒坊’的传人下落。”
他正在摇头晃脑,洋洋得意,哪知何经天已然不及听他说话,早就举起手中酒坛,转眼之间,半坛酒又已下肚。
那酒鬼见他如此猴急,叹道:“想不到你见到好酒,却比我还着急……”
何经天一面将坛中剩下之酒咕噜噜灌下肚,一面露出惭色,“对不住!在下一向便是如此……到让先生见笑了……哦……先生还没有说那人究竟下落如何……”
酒鬼摇了摇头,道:“你一门心思全在酒上,却哪里还有工夫听老酒鬼说话……”
此时,何经天的第二坛酒已经全然下了肚,听见对方这话,忙道:“有!有!有!先生这便请说罢!”一面将手中酒坛放在地上,一面却又打量起房中的其他酒坛来。
只听酒鬼缓缓道:“你可曾听说过‘自在神州帮’?”
何经天本来已经抓起了第三个酒坛,猛然间听到“自在神州帮”五个字,心中不由得一凛,当下却连酒兴也驱走了几分。
“自在神州帮是武林白道两大帮之一,一向与丐帮齐名,何某怎会不知?莫非那‘说点酒坊’的主人与‘自在神州帮’还有什么渊源不成?”
“渊源?”酒鬼一面摇头一面笑道:“何止是渊源……我且问你,那‘自在神州帮’的帮主是谁,你可知道?”
何经天想了一想,道:“何某曾听人说,这‘自在神州帮’与其他帮派不同,一共却有十八位帮主,不知是也不是?”
酒鬼点头道:“说得不错!那么,这十八位帮主的姓名你可知晓?”
何经天笑道:“何某虽然不能尽知,倒也听说过几个名字。”
酒鬼道:“你且说来听听。”
“那自在神州帮的总帮主姓胡名恪,据说也是个嗜酒如命之人……”何经天刚说了半句,却猛然醒悟,“听说‘说点酒坊’原来的主人便是姓胡……莫非那位胡帮主竟然……”
酒鬼大笑道:“你这小子醒觉得也还不晚。那自在神州帮的总帮主胡恪便是昔日‘说点酒坊’的传人!”
何经天以手加额,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何某曾听人说当年那‘说点酒坊’的生意十分兴隆,排队卖酒之人几乎能将屋子挤破……谁知那酒坊主人非但不借此机会扩大店铺,反而急流勇退,竟然就此销声匿迹……委实令人难测……原来他却是当上了‘自在神州帮’的总帮主……这却难怪了。”
酒鬼将他又已将手中酒坛举起,便忍不住笑道:“看来什么也挡不住你的酒兴……可惜了我这些个好酒啊……”
何经天闻言,不由笑道:“先生之前说只要在下能够回答上来你的问题,这酒窖中的美酒管够……怎么此时却又心疼起来?”他一面说话,一面又喝个不停。
那酒鬼见状,却喃喃道:“你的胆量不小,酒量更是不坏!好!好!好!今日老酒鬼就陪你一醉!”当下亦抓起一个酒坛,拍开泥封,向口中灌了下去。
只见他转瞬之间已是两坛酒下肚,见何经天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却道:“你不喝酒,却是看什么看?!”
只听何经天叹道:“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酒林之中数一数二的豪客……想不到今日遇到了先生才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酒鬼抛下手中酒坛,大笑道:“你这小子的酒量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好久没有遇到如你这般痛快的酒友了!既然你我二人兴致如此之好……今日老酒鬼便在你面前献个丑……”
只见他抓起适才丢在地上的两个空酒坛,相互撞击,发出清脆响声,口中唱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却是先朝大诗人李白的名篇“将进酒”。
歌声方住,那酒鬼却已又抓起酒坛,将满坛酒灌进了肚。
二人就这么你一坛我一坛地喝着,屋中地上已经滚落了十几个酒坛。这些酒坛子虽然不大,每坛之中却也能装上三四斤酒,因此,二人却已是各自二十多斤酒下肚。
何经天的酒量虽豪,却也终究是肉体凡胎,那里经得住如此拼酒?此刻他已然有些醉眼惺忪,却见那酒鬼竟仍是双目炯炯,正拿着酒坛向口中灌去。
何经天心念一动,突然出手抢过了酒鬼正在喝的那坛酒。那酒鬼大惊,喝道:“你干什么?!”飞身便过来要抢回酒坛。却见何经天双手握拳,一字一顿地道:“倘若阁下不想立刻便死,就莫要乱动!”
酒鬼自然是不想死的,所以他的身形在听到何经天话语之时便停住了。
何经天将手中酒坛凑到鼻端闻了一闻,面色立变
——酒坛中所装的,竟是一坛清水!
——这酒鬼半日里所喝的居然都是清水!
——显而易见的是,这酒鬼想要灌醉何经天!
——更显而易见的是,此举绝非善意!
幸亏何经天只不过是喝得半醉而已……当然,他却是故意喝得半醉的。
何经天的目光盯在那酒鬼脸上,一面大笑道:“人说‘千杯不醉’……呵呵,这种酒便是喝上千坛,怕也是不会醉的!”
那酒鬼居然很老实的点头道:“确是不会醉。”他被何经天识破,却是始终不解其中缘故,忍不住问道:“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何经天看着他,如同在看着一个死人,只听他道:“我初时的确没有看出来……但是你却不该和我提起‘说点酒坊’……”
酒鬼瞪着他,想了半日也没有想出这其中的原委,只得又道:“‘说点酒坊’又怎么了?和这坛子中的水有什么干系么?”
何经天冷笑道:“想必是有人告诉你这酒出自‘说点酒坊’的罢?你适才的一套言辞,都是他教给你的?”酒鬼点了点头。
何经天接着道:“你们知道何某是嗜酒之人,只要有好酒,当真是连命也不顾的……因此这才千方百计弄了这一屋子酒来诱我至此……你适才和我东拉西扯,由这酒扯到了‘说点酒坊’,又扯到了‘自在神州帮’,无非是想借此打消何某的疑虑,并且给自己增加一些神秘感……岂料,这却成了你们的致命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