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其他小说 > 川木文集 > 未庄的变迁
    未庄的变迁,是从未庄的土地被肉类联合加工厂(简称肉联厂)全部征用之后开始的。从那天起,未庄的人个个欢天喜地,笑逐颜开,就象麻雀掉进米箩里,那好处和实惠都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譬如住房,过去七零八落、破旧不堪,现在整齐划一、崭新明亮。再譬如生计问题──这是最关键的,过去除了赵太爷钱秀才等等少数人之外,绝大部分人都是要从土里刨食的,现在可就不同啦,愿进肉联厂当工人的,只要跟厂里签一份劳动合同书,就能堂堂皇皇地当工人,每月挣固定工资,干得好的,还能拿额外奖金;倘若不愿当工人的,就一次性从肉联厂领取8000元土地补偿金,然后自谋生财之路。想想看,这跟天上掉金元宝有什么区别?想想看,对于绝大部分祖祖辈辈都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未庄人来说,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不是瞌睡遇上个枕头的大好事吗?因此,未庄的人没有哪个不把欣喜劲儿挂在脸上的。
    现在的阿q就很开心。他先是从土谷祠搬到宽敞明亮的新房子住下来(因为土谷祠不属于阿q的私有财产,所以根据有关规定,分到他名下的那套房子,他实际上只有居住权而不享有房产权──特此注明),接着便在肉联厂的那份劳动合同书上画了一个大圆圈(代替签字),从此成为肉联厂的一名正式职工,从此不用为衣食发愁,不用为姓不姓赵伤脑筋,不用为付不起二两酒钱而遭侮辱和唾骂,甚至都不用再为“跟哪个女人困觉”之类的问题而想入非非──因为邹七嫂已经向他打过包票,一年之内保证将她远房侄女接来与他缔结百年之好。总之,现在的阿q是一顺百顺,如沐春风,整个儿旧貌换新颜了。
    阿q尚且如此,其他人的变化自然更是可想而知。王胡在领到第一个月的工资之后,立刻去美发厅将那部络腮胡子剃个净光,见到阿q时,不但不再象过去那样恶形恶状,相反非常客气而有礼貌地问一声:“你吃过了么?”
    小d更是今非昔比,每天在肉联厂干完八个小时的活之后,回到家就麻利地支起麻将桌,虽然输赢不大,但“吃、碰、胡”的个中滋味,却是其乐无穷。最要紧的是──跟赵老太爷同桌搓麻将时,不仅平起平坐,甚至有时还吆五喝六颐指气使,神气得不得了。
    吴妈的生活有着落之后,眉毛舒展了,肤色红润了,再穿上一身象样的衣裳,人就显得格外精神(耐看)了。隔三岔五的,总有媒人上门来给她说亲,据说条件都是十分般配的,然而吴妈却一律婉言谢绝了。正当大家奇怪不解的时候,却突然传来消息,说她已经跟那个酸不拉叽的孔乙己好上了,而从中牵线搭桥的,竟是被阿q骂成“假洋鬼子”的钱秀才。
    那个邹七嫂更是不得了。从肉联厂领回她和女儿的两份土地补偿金,又另外借了一笔钱,风风火火地开了一家“未庄土菜馆”一开始生意做得很不好,每月盘点都是出帐大于进帐,眼看着亏空越来越大,要蚀光老本时,邹七嫂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索性来它个一不做,二不休,她一边高价将两隔壁(分别是阿q与王胡)靠街面的半边房子租下来,然后在里面搞了许多包厢,比如“凤还巢”、“暖凤阁”、“云梦轩”等等之类;一边从她山区老家接来许多水灵灵的山里妹子,让她的女儿带领着搞特色服务。此招一出,邹七嫂的生意立马火爆起来,可谓财源滚滚。未庄人对此多有微词,尤其是赵老太爷和钱老太爷,逢人便白胡子一翘一翘地指责“未庄土菜馆”伤风败俗,无耻之尤。邹七嫂赚钱正赚在兴头上,对于这些飞短流长,自然懒得理睬。
    可是,后来的变化,却应验了“出头的椽子先烂”这句老话。突然有一天,警察如临大敌般将“未庄土菜馆”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然后将正在里面寻欢作乐一干红男绿女包括邹七嫂,统统押上了警车,据说其中还包括了肉联厂的厂长
    正当未庄的人为邹七嫂的“未庄土菜馆”被查封而幸灾乐祸的时候,未庄的人做梦也没有料到──一如他们当被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们会成为肉联厂人那样,肉联厂突然宣布,由于市场竞争太激烈,更加上企业本身经营不善,管理混乱,造成财务状况严重恶化,银行拒绝贷款,企业已经根本无力再维持下去,只得被迫破产倒闭。
    消息一公布,对于肉联厂的全体职工,尤其是对于刚做了几年工人的未庄人,简直不啻于睛天辟雳,一个个都惊呆了。企业倒闭了,也就同时意味着工人的饭碗被砸了,这一点未庄的人还是能够拎得清的。也正是因为大家都懂得这一点,所以未庄的人才愈加感到痛心痛肺:过去再怎么着,总还能从土里刨点吃食什么的;现在,土地没有了,工厂关门了,未庄的人真是一点退路也没有了,这便如何是好啊!?
    面对这种局面,未庄的人个个愁眉苦脸,一筹莫展。
    阿q更是成天唉声叹气,如坐愁城。事情明摆着的,过去的阿q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实在不行,去尼姑庵偷几根萝卜,也就对付过去了。现在行么?现在的阿q不仅娶了邹七嫂的远房侄女,而且还生了小q,可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大的小的两张嘴,都指望着他挣钱糊口哩,肉联厂这么一倒闭,他能不发愁吗?
    王胡和小d的景况,跟阿q基本相同,原本是指望着背靠肉联厂这棵大树好乘凉的,哪料到,这棵大树这么不经“靠”说倒就倒了,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一件非常‘妈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