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邵荃这一个月来将所有的精力都耗在医院,伴着古绍全,她度过她人生中最幸福也是最痛苦的一个月。
看着他日益消瘦的身体,看着他因葯物治疗而脱落的毛发,再看着他每回面对她时强颜欢笑的脸庞,她的一颗心几乎要揪紧的滴出血来。她怎会不知道他在自顾不暇之际,依然一心一意只为她着想,强作轻松惬意、不露一丝痛苦痕迹,他对她的爱竟然是这么的深切,她现在才知道。
好想哭,不只是为了他的痛苦,更是为了他的温柔、他的付出与他对她的爱,只是她怎能哭?
一个月以来,每回面对他时,她都恨不得躺在他怀中,对他哭出自己的恐惧与害怕,但是她怎么能这样做?在明知道他现在最需要的是信心、是支持,而不是她流出泪水的时候,她怎么还可以在他面前显露出虚弱的一面,对他哭诉流泪,即使她就快要被强忍在心中,屯积已久的泪水淹没。
历史上曾经有人被自己的泪水淹没过吗?好像从未听过,所以被自己屯积的泪水淹没这事根本是无稽之谈,但是长久压抑感情对身体不好吧?尤其当一触即发的悲伤与难过、痛苦与泪水一旦宣泄而出,那恐怕就是惊涛骇浪也难以形容的吧。
邵荃一直强迫自己不要哭,至少在医院内,或者在即将到医院探望古绍全前两个小时不哭,以免被他察觉自己哭了,但是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真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即使是圣人也不可能。所以她还是哭了,而且是在医院中,当她听见医生告诉她,目前符合骨髓捐赠的八十六位捐赠者的骨髓中,没有一个人适合古绍全之后,泪水就像水库泄洪般由她眼眶中滚落,一发不可收拾的决堤而出。
“我很抱歉。”见她这么痛苦难过,连早已习惯面对死亡的医生都免不了自责起自己的无能为力“我真的很抱歉。”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阎明几近绝望的看着医生问。
“除了等待之外。”医生摇头。
等待,他们又回到一个月前的原点,等待,要等到甚么时候呢?他们能等,但是古绍全呢?等待,为了一线生机,他们坚强的等待了一个月,但是现在呢?等待,要等多久,能等多久,他们等候的是生机还是死亡?等待、等死,他们究竟在等甚么?
邵荃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站了起来,泪流不止的她没有一次举手拭过泪,反正她这回拭乾脸上的泪水,下一刻脸颊还是会被泪水浸湿,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她不发一语的笔直走向门口。
“荃姐!”阎明意外的出声叫她,她却恍若未闻的继续向前走“荃姐,你要去哪?”他毫不犹豫的追上前去,一把攫住她肩膀,半倾身与她面对面的问道,而她麻木的表情今他蹙紧了眉头。
邵荃的目光对准他,但似乎花了好久的时间才看到他,反应出他在问自己问题,但她说出口的话却是“我要去哪?”
她知道他突然握拳用力的击向墙壁“砰!”的一声吓得一旁的医生差点没惊跳起来。
“阎先生”
“为甚么,为甚么得血癌的是大哥,为甚么?”他扶着墙壁垂头绝望的低喊,声音沙哑得就像哭了一样。
“阎先生,你们不能现在就放弃希望,我想好心有好报,古先生一定会获救的。”医生安慰他说。对于古绍全得白血病这事,老实说,他实在不应该说他很高兴,但是他真的很高兴,因为由于古绍全的关系真的救了很多垂死边缘的白血病人,所以好心有好报,大家都是这样为古绍全祈祷的。
“好心有好报?好心有好报”阎明讽刺的低喃着,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好心有好报,像他们这种混黑社会的人,即使真有好心,但有谁会相信他们会有好报呢?“哈”他还是笑了出来,而眼泪也在同时间滴落下来,在地板上形成一个水印,他的肩膀微微晃动着。
“阎”
医生想安慰他却不知道该说甚么,而这时沙发上的邵荃则突然醒了过来,她缓缓的抬起身来。邵小姐,你醒了。”
医生的声音让始终面对着墙壁的阎明迅速转身,来到邵荃的面前“荃姐,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他蹲下身,关心的看着她问道。
“阎明,我们不能哭,哭了就表示我们认输了,我们不能认输,我们一定要有信心相信绍全一定能获救的,不能哭,绝对不能哭知道吗?”抬头看着他眼眶中的泪光,邵荃突然开口对他说。然后像是为了贯彻她的信念般,她率先抹去自己脸上、眼眶中的所有泪水,并朝他扯出一抹坚强的微笑。
看着她,阎明点头,然后伸手拭去残存在眼眶中的泪水说:“大哥一定会获救的。”
邵荃为他的话再度露出一抹微笑,而她这回的笑容比上一回要真切许多。她由沙发中站了起来。
“荃姐?”
“还有些时间,我到无菌室去看他。”她说,而阎明则担心的看着她“放心,我不会再哭的,因为我相信他一定会获救的。”
“她很坚强。”看着她消失的背影,一直站在一边的医生突然开口说。
“是的,比任何人都坚强。”阎明喃念道。
现在,他突然觉得当初将一切告诉她果然是对的,她很坚强,甚至比他还坚强,而现在大哥最需要的便是这股坚强力量的支持。大哥,为了你自己,也为了荃姐,你一定要撑过这次的劫难活下去,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即使重新扑过粉,因哭过而充满血丝的眼依然掩盖不了一切,古绍全只消一眼便能看出她哭过的事实,而较平?吹氖奔涑僬敫鲂钡牧硪幌钍略穑蚯嵋兹盟魄贸鏊奁脑颉牟n椋怂醯煤媚压?br>
“小荃,你进来。”看着站在帘幕外,强颜欢笑,尽其所能以轻快的语气对他闲话家常的邵荃,他突然朝她说道。
“甚么?”专心致力在控制自己情感的邵荃,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他的话,但当她了解他在说甚么时,她却立即摇头“不行。”
医生曾经千交代万交代的告诉过她,他现在的身体根本禁不起一丝风吹草动,稍微的一个不小心引起任何一种并发症都可能会要了他的命,而她或任何一个正常得可以在外头游走的人,则是标准的病毒带原体,是不能随便与他做任何近距离的接触的,所以她是绝对不可能越过那层帘幕,到面去的。
“你若不进来,我就出去。”他作势起身的说。
“不行!你不能出来!”邵荃叫得好大声,帘幕外头的空气充满了全医院的病菌,他怎么可以出来呢?绝对不行!
“你不进来,我出去。”他坚定不移的看着她说,即使病入膏肓,他独裁霸气的一面依然未有改变。
“为甚么?我们这样说话不也一样不要!”见他当真要拉开帘幕出来,邵荃马上惊叫的妥协道:“好,我进去,你待在面不要出来。”
看了一眼入口处,她摸摸头顶上的帽子、脸颊上的口罩,再低头将身上的无菌衣检查了一遍,这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跨进曾经被警告不得跨入的禁地。
除了上回他吻她那次,这是她第二次跨入这个空间,而这回他同样不安分的在她一跨进无菌空间之际,便伸手将她紧拥入怀中。
邵荃因措手不及的被他抱住而怔了一怔,但下一秒却惊惶失措的挣扎叫道:“别这样,快放开我,我会害你生病的,绍全,别这样。”
“别动,让我好好抱着你,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他死也不肯放手的紧抱住她,在她耳边低语道。
一瞬间,在他怀中的邵荃整个人都僵住了“你别乱说话!”她严厉的叫道。
迸绍全沙哑的一笑“我自己的身体我比谁都了解。”他的声音中没有恐惧,有的只是绝望。“对不起,虽然说爱你却从来不曾带给你幸福或欢笑,有的只是泪水,对不起。”
“不!”她沙哑的低喊,感觉好不容易建筑在心中的城墙就要塌陷,哀伤的泪水就要决堤“我很幸福,因为你爱“不要!”邵荃迅速的痹篇他伸向自己脸颊的手叫道“不要这样好吗?绍全,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你不能受到任何感染吗?拜托,我求你别闹了好吗?”她哭泣的求道。
她一哭,古绍全马上停止自己的胡闹,疼惜的将她紧紧拥在怀中“嘘,不要哭好吗?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我不吻你,只要这样抱着你就好了好吗,不要哭,不要哭。”
他愈温柔哄她不要哭,邵荃的泪水就落得愈快,抑制不了。
多少次在他面前压抑自己的泪水,多少次想躺在他怀中尽情宣泄她的痛苦与害怕,多少次当他对她轻语柔声时,她抑制不住的哽咽住喉咙发不出声,多少次不,她再也受不了了,既然已经在他眼前哭了,就让她一次哭个够吧!她发誓下次绝对不会在他眼前落泪了,就这一次,让她哭个够吧!
“古先生、邵小姐,你们俩在做甚么?”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严厉的声音突然穿过透明帘幕,惊动无菌空间相拥的两人,邵荃迅速的离开古绍全的怀抱,侧头看见主治医生瞠目结舌,以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瞪视着他们俩。
“对不起,我马上出去。”她沙哑的说道,然后迅速抹去脸上的泪水,走出无菌空间,再小心翼翼的拉好那透明帘幕“对不起。”站在医生面前,她再次向医生忏悔的说道。
“邵小姐,我跟你说过多少次,绝对不能任意跨过那”
“是我叫她进来的,我说,如果她不进来我就出去,所以她才会进来的。张医生,如果你要怪的话就怪我好了。”古绍全打断医生的责备说道。
“你古先生,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情况?怎么可以”
“我就是太了解自己的情况了,所以才会这样做。”古绍全苦涩的喃念道,他就是太了解自己的情况,知道自己所剩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他才会把握所剩的时间再次拥抱他最爱的女人,他要记住拥抱她的感觉,记住她的味道、她的体温以及她皮肤的触感与温滑,即使他死了也不愿意忘记她。
“算我这个医生求你们好不好?如果你们真的那么想拥抱对方的话,那至少等到手术完之后再去拥抱好吗?现在这个非常时期可不可以请你们相互克制一下呢?”医生叹息的以从未有过的幽默口吻说。
“手术?医生”一听到手术两个字,让邵荃晕眩的抬头望向他,不敢置信的盯着他“甚么手术?”难道绍全又得了甚么并发症,严重到要动手术的程度,还是她心中所想的可能吗?明明前半个小时之前,他才说可能吗?
看着她,医生一改之前脸上既严肃又无奈的表情,朝她露出一抹真情的笑靥,点点头说:“刚刚才从台中接到的消息。”
“哦,天啊!”邵荃不敢相信的捂住嘴巴低喃出声,才止住的泪水已然溢出眼眶,滑下脸颊沾湿了她手心,暗自在心中感谢,哦,天啊,谢谢你,谢谢你“古先生,恭喜你,院方刚刚取得一份与你完全符合的骨髓,现在只要排定时间进行骨髓移植,再经过gvh反应,也就是所谓的组织移植反应的观察期之后,你的白血病就能治愈出院了。”
哭泣中,邵荃清楚的听到医生这样说道,但是忙着喜极而泣的她根本没有办法与古绍全一同分享这个无上的喜悦,只是不断的哭泣。
今天的她哭得真的是够多了,明天,也许明天当她起床时,她会因为双眼肿大而睁不开眼,要不然就是因痛而睁不开眼,但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真是太高兴太高兴了!
鼻髓有着落了,绍全有救了,哦,老天,感谢你,我真心诚意的感谢你,谢谢
鼻髓移植后的几个月,古绍全几乎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精力和生气消失殆尽,彷佛是一具被榨乾的躯壳,失去人的感觉,但是在邵荃细心、尽心与充满爱心的照顾之下,他果真在众人的殷殷期盼下,平安的度过了危险的gvh反应期,靠着自己的双脚稳健的再次走回人群。
除了还需继续服用一些抗排斥的葯一段时间外,现在的他与常人无异,完全看不出他几个月前曾经在死神面前挣扎过。
迸绍全的出院最高兴的人还是邵荃,出院的当天,她一度落下喜极而泣的泪水,让众人摇头不已,却让古绍全疼惜不已。看着她的泪水,他在心中暗暗的不断发着誓言,今后他绝对不会再带给她泪水,他要用爱堆积城堡让她住,除了幸福之外,她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伤心与难过。
“小荃,我们结婚吧!”赶走所有胡闹的帮中弟兄,古绍全在载着邵荃驱车回别墅时突然开口说道。
邵荃微微颤抖的转头看他。
“我不知道我的生命有多久,”这是所有白血病患者治愈后的隐忧,因为他们的病情随时都有可能会再发生病变,而第二次的治愈机率微乎其微,且有二就有三,况且再患的机会又特别高,所以对于白血病患者来说,完全治愈其实是少数,延长存活率则是多数,只是三年、五年,或者更长的数十年,则全凭上辈子香烧得多不多了。古绍“好,择日不如撞日,我们现在就去。”多亲了她一会儿,古绍全找回差点遗失的自制力,从她甜唇上抬起头来粗嗄的说道。
“去?去哪?”失去依恋的柔情,邵荃慢慢的回过神问道。
迸绍全微笑,对于自己能将她吻得晕头转向,连刚刚他说了甚么都不知道而得意至极“去哪?当然是到你家提亲啦!”他笑道。
邵荃惊吓的双目圆睁“不行!”她冲口大叫道。
“不行?”古绍全怔然的看着她,原本充满笑意的嘴角慢慢抿了起来,他不发一语的看着她,等待她的解释。
“不是不行,而是而是”邵荃面有难色的欲言又止。
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从当初答应要嫁给高哲,到后来因为他住院,而成天不是在别墅内看关于白血病护理的书,就是往医院跑而几乎没有时间回家,亦忘了与高哲婚约这事的她,所造成的结果竟导致爸妈与高哲的熟稔,将高哲视为邵家的标准女婿。现在只要爸妈有机会和她说上几句话,哪一次他们不是三催四请的要她快和高哲结婚?
老实说,关于这一点她是可以不必介意的,毕竟爸妈方面的误会解释一下便成,对于高哲的情意,她除了千万个抱歉还是抱歉,因为感情是不能勉强的,更何况她相信高哲那个孝子,是万万不可能为了娶她而违逆父母的,所以问题根本就不在这个问题上,问题在爸妈对古绍全的观感上,他们不喜欢他、讨厌他,甚至还可以说他们恨他恨他乘人之危强迫性的强占了她。
老天,如果她现在突然将他带回家告诉爸妈他们要结婚了,爸妈第一个会想的大概是她会不会被威胁了吧?
天啊,真是一团糟!早知如此,她当初就应该一点一滴的灌输她爱古绍全的信念给爸妈知道,让他们了解她非君不嫁的决心。唉!她现在想这些还有甚么用呢?
“而是甚么?我记得你没有话说到一半的习惯。”见她低头不语,古绍全抬起她的下巴,用深邃得像是可以透视人心的黑眸,静静的凝视着她说道。
“绍全,如果如果我爸妈坚决反对我们的婚事,你会怎么样?”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我还是要娶你。”他一挑眉,毫不考虑的对她说道“你呢?如果你爸妈坚决反对我们的婚事,你会不会就不嫁给我了?”
“当然不会。”她想也不想的马上摇头道。
同一时间,笑容回到了古绍全的脸上,他俯身亲吻她“我爱你,同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