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平凡却耐看的脸犹豫地移向她,他吻了她。他的唇温暖而柔软江青戈一向醒得早,拉开窗帘,让霞光万道沐浴周身每一个毛细孔,然后立在歌舲床侧看她一会儿。这又是他们另一项不同处,他是早起的鸟儿,她是能赖床多久就赖多久。要上学的日子他就摇醒她,到了假日他会重新拉上窗帘,自己下楼喝杯黑咖啡吃块面包,进书房做他的事。
他觉得自己好像永远有做不完的事,以前两位女董事在世时还好,她们走得太突然,不但公司内人心惶惶,连他自己都没把握一定能撑起这重担,如今总算又使公司的运作步入正轨,代价则是他的婚姻摇摇欲墬。
想及他与歌舲的关系一直在原地打转,思之令人丧气。
他的妻子不是普通女孩,鲜花、珠宝难以博她一粲,而他又没什么时间做苦苦的追求,那小妮子似乎也看准这点,名正言顺的有样学样,能忽略他就绝不亲近。
“青弋,原来你在这里。”歌舲今天似乎有点不一样,起得比较早,穿着一身花布衣裙显得非常清新。“你又这么早起,跟太阳比赛吗?”她吟吟巧笑,贤淑约为他端来一杯现榨的果菜汁。
他们互望着彼此。“我晓得你不喜食太甜,所以里面没有加任何蜂蜜或果糖。”她的声音化为低语。“你现在不想喝?”他摇摇头,接过那只漂亮的玻璃杯。
她又高兴起来,鹦鹉似的快语:“你别老埋在工作堆中,偶尔放个假休息休息,又对不起谁了呢?我们去阳明山漫步寻秋好不好?”
“寻秋?”
“花季里浓紫艳红,人山人海,光是想就教人提不起劲,现在去正好,萧瑟的秋景别有一番景象,比较浪漫。”
“浪漫?你的新品味吗?”
“喔,青戈,你怎么这样子?我们出去玩一天,你有任何工作等回来我们再一起分担,除非你存心累死自己。”
“真的吗?歌舲,你真是为我着想?”
“当然啰!”她环住他脖子,在他脸上亲亲。“老公怀疑老婆是很要不得的行为哩!”
他那平凡却耐看的脸犹豫地移向她,他吻了她。他的唇温暖而柔软,极有耐心地诱惑她,仿佛他对她的爱意无边无际。歌舲无助地靠着他,他轻柔地抱住她,他的笑容则有种男性的喜悦。“歌舲,歌舲!”
“青戈,如果你不想去就算了。”她的语气很娇柔的。
“不,我们要去,工作可以等,我却等不及要跟你在一起,即使光是坐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我也开心。”
“说这种话,到底谁浪漫了?”
他大笑。“走吧!”
临出门,他又说:“天开始转凉了,带件外套吧!”
“好,也替你带一件,蓝色那件行吗?”
青戈欢快的瞧她那修长优雅的身躯消失于楼阶,眼神充满了信任,她今天的表现教他少活一年都心甘情愿。
这时候朱醒桠半跑半跳着进门,嘴里不住地咒骂,后头随即出现温太武那一对玩世的眼睛,呵呵大笑:“别跑啊,我老人家不会看错,你的体型很适合怀孕生儿子,怎么一直没动静,这屋里总有一个是你的男人吧!”
“不用你管!”醒桠顾不得形象,大声嚷叫。
“爷爷!”青戈笑着迎视他。“您依然老当益壮。”
温太武可笑了。“告诉我,你知道谁是她的情人吗?”
“我不知道,总之不是我。”他怀疑是雅贵没错。
“看你春风满面,我真高兴!”老人的眼睛闪动胜利的光芒。“歌舲呢?她知道我要来看她,阿舲”
“来啦!”歌舲飞奔下楼,和租父抱在一起。“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跟我们一同上阳明山走走吧!”
“不了,你们去吧,晚上回来吃我烧的好菜。”
“爷爷您哪会烧菜?”
“多的不会,刚学的一道名菜你们非尝不可。”
“真的能吃?”她夸大怀疑的表情。
“去,去,去!今天晚上非教你刮目相看不可。”温太武慈祥的将小俩口送出门。“不到天黑不许回家。”
拌舲不忍心再使老租父失望担忧,笑出一脸灿烂无邪。
青戈爱极了她的笑容,人家说“天使的微笑”只有在她脸上真正见到。
然而这个笑容底下,真正的心意是什么?
青戈的手拉上车门时,他依然找不到答案。她的沉默,她看着自己的手,想着自己的心事,却不望向她身旁的丈夫,不对他微笑,不限他聊天,似乎他只是名开车的。青戈以眼相询,用心观察,原已放松的心情又沉重不堪了。
“真想去阳明山?”他问。
“是啊,说好了嘛!”
“如果我们更改地点,或晚上不回去吃饭,爷爷也不会在意。”他试探的说。
“不好。”她摇头。
于是他不再说了,车子直驱阳明山。
这一日,他们倒谈了不少,但都是些公司的事,歌舲从懂事就常在母亲身旁见习,尤喜欢为布料设计新的图案,用于服装上常见惊喜。
“有几家厂商已经开始注意到你了,甚至有一家制纸公司希望能将你设计的几种图案用在出品的文具上,你觉得怎么样?”青戈明显地以她为傲。
“你觉得行吗?”
“我替你想过,你设计的有些适用于服装,有些不适用的不妨另外换一个空间应用。”
他轻笑出声。“你的眼睛好像有话要说!”
“你似乎很高兴我受人注目?”
“为什么不?”
“一般男人不是受不了太太出锋头吗?”
“如果有人请你当明星,我会很不是滋味,觉得快失去你了,但你如若想在公司大展所长,我却求之不得。”青戈正色地望着她:“别的男人或许害怕太太过分能干,我却巴不得你早日独当一面,好与我同进同出。”
“你好怪呀,青戈,别的男生极在乎的事,你耸个肩就过去了,反过来我家那么大,你却死硬的不肯搬去住。”
现在,她对他微笑了,亲切而坦诚,像朋友似的。
“我自然有我的道理。”
“说来听听啊!”他拒绝了。“你不会有兴趣的。”
“你不说就算了,别拿我的‘兴趣’做挡箭牌,有没有兴趣应该由我告诉你才对。”她一下就捉住他的语病。
“好吧!”他在这一瞬间显得无比的严肃。“我在孤儿院住了十年,全赖保母照顾,在那儿,我见识到女性真正的温柔与坚强,再加上后来妈妈收养我,她和舅妈的工作成绩令我敬佩,使我深信,女人可以跟男人一样竭尽所能的贡献一己智慧与才干,没有人有权利剥夺。在我的观念里,根本没有女人不如男人这回事。”
“如果,”歌舲想到自己贪懒的一面,试问:“一个女人不想为了工作鞠躬尽瘁,你觉得她怎么样?”
“这也很好。其实我最主要的意思是,她必须先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他望着飘落的黄叶。“不过,像这样幸运的人不太多,常常人都必须去做一些违反自己心意的事,或者,做完之后才发现那不是她想要的。”
她觉得他似乎话外有话,又难以确定。
“青戈,有件事我一宜很好奇想问你,听说我姑妈她发现你拥有一流的脑袋,所以才收养你。像是你国小四年级就读通国三的课本,还会演算高一的数理,去美国越级求学正合适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办到的?”
“你先回答我,一加一为什么是二?”
“本来就是二啊!”“正是,我一生出来就拥有这颗脑袋,是好是坏不由得我挑,你还问我为什么?”
“哎呀,你讨厌!”她弄明白他在取笑她了。“我应该叫爷爷把葯材生意也交给你管,好累得你没力气欺负我。”
“敬谢不敏。完全一窍不通的事我不敢接手,还是留给你去发挥。”
拌舲在富裕中长大,心性比较自由。“那可不一定。爷爷说过,葯材生意我做得来就做,做不来顶让出去,光是招牌的权利金就很可观。我承认自己不安于小场合,但是过分勉强自己似乎也毫无益处。”
“只有富家千金才说得出这种话。”
“你不喜欢富家千金?”她挽住他手臂,开玩笑地问。
“没有。”他接过那只柔嫩的、有着修剪极美的粉红指甲的手,这只手在雪白的蕾丝袖口陪衬下显得更娇贵了。他把手看了一会儿,轻轻放开。“一个人值不值得别人喜欢,在于本身,而非外在的条件。”
“哼,虚伪!如果我长得好丑好丑,你还会喜欢我吗?”
“长得丑也是‘本身’条件不好之一。”
“那幸好我长得不太丑。”
“你才虚伪,你明明晓得自己长得很够出色了。”
“真的吗?”她露齿笑了。“以前也没听你赞美过。”
他摇头。“锦上添花的事没必要一做再做。”
“青戈,你的毛病就是不解风情,出来玩就要轻松一点,还一本正经的跟我讲道理。”
拌舲不满的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开心一点。如果这时候青戈向她笑一笑,把话题岔到别的地方去也就好了,他却率先沿石级而下,走了五、六阶才转头看她:“你不走吗?”
“我发觉萧瑟的秋景一点也不好看。”
“我觉得好看得不得了。”歌舲不肯动一下。
“那好,我列车子里听音乐等你。”
“江青戈,你浑蛋!”
“你说什么?”
“好话不说第二遍。”她把头别到一边去。
“随你!”他转身快步走了。
他真敢丢下她不管?歌舲死瞪住他背影,愈去愈远,竟是头也不回一个,他就不怕她迷路?不管她害不害怕?歌舲不禁悲从中来,低语道:“他就真的一点都不顾惜我吗?他是我丈夫,偏偏却最不喜欢我。”但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时候跟下去,找个地方坐着,也许太多的秋景使人不由得也受了感染。
她一直坐了约有半小时,站起身又低语:“要不是爷爷说要来,不愿再让他为我担心,我才不会去讨好他,请他带我出来玩”
“我想也是。”身旁突然冒出这声音,是江青戈!
“你又回来干什么?”她且恼且心虚,声音大起来。
“我走到一半才想起你没什么方向感,又折回来,看你一个人静坐沉思”“你偷听我讲话?”她插嘴问。
“我从来不偷听别人讲话。”
他表情严肃地站在那里,歌舲突然极为恐慌,想到方才那些话要真让他听了去,于是紧张起来。她对他笑笑“你干嘛吓人?说说笑也不行?”嗔声跺足,极尽女儿娇态,但是她的眼睛却隐含着一丝愧疚。
青戈摇头笑了,似已看穿她把戏。
这一日外游其余的时间倒挺愉快的,去游乐园坐云霄飞车,玩足六次青戈才开怀地走开,歌舲奉陪到底。
傍晚回家,歌舲还沉醉在游乐的气氛中,想起问他:“你猜爷爷会做什么好菜?”
“猜不着。”他放了轻音乐。“疯狂之后需要安静一下。”
“我讨厌这种闷死人的音乐。”她试着在音乐匣中寻找热门音乐。“一卷都没有!青戈,你从不变换口味吗?”
“开车听快节奏的音乐很容易出事。”
“杜叔叔开车时就没有这种忌讳。”
“小姐,我不是专业司机。”
一路安静的回到住所。
拌舲又一脸快乐无邪的蹦进屋里,大喊“爷爷”
温太武在饭桌上炫耀他的名菜“油炸天妇罗。”
拌舲掩不住失望的表情,温太武嘀咕她:“这跟外面卖的不一样,你别小看了。尝一个看看,喏,要吃时将它浸在辣酱油里一会儿,吃在嘴里,开胃又下饭。”
“油腻腻的,我吃一点就好。”
温太武很高兴的看她咬了一口,又转向孙婿,青戈已吃完一块,又夹第二块,于是他快乐得不得了。
饭后歌舲先上楼,等她梳洗罢,在书房里找到青戈。
“爷爷回去了?我找不到他。”
“我刚送他走。”
“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什么,但是很高兴的样子。”
“喔!那就好了。”
“是啊,你演了一整天的戏总算没有白费。”
“你说什么?”
他像懒得再开口,上楼去,她也跟着。等他梳洗出来,她因为玩了一整天,已疲倦得睡着了,又怗记有话要说,随便在床上歪着,衣服也没换。青戈轻轻碰触她的脸“我该拿你怎么办?”他黯然地望着她,缩回了手。
拌舲嘤咛一声醒来,眨眨眼睛,脸庞因睡眠略呈粉红。“我睡着了?”忙着坐起身,拍拍自己的脸。“我一直等着跟你说话。”
“说什么?”
“说我今天玩得很开心,谢谢你。”
“有必要这样谨慎其事吗?”
“我觉得应该说就说了。”
“那好,我接受了。”
她见他要走,忙叫住他。
“你没有话要说吗?”坐在床上,她看起来困扰不安。
“我说过我接受了,其实我也玩得很开心。”
“就这样?没有了?”
“还有什么?”
“拜托你,青戈,你心里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直接说出来好吗?”她情愿他发泄,不要隐忍,装出没事样。
他反调侃她。“亲爱的,你扮起贤妻角色不大吸引人呢,逼供似的。”
“你不在意最好,不过以后也不能算旧帐。”
“听你口气,今天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见鬼了!”她反倒不肯承认。
他下楼把自己锁定在电脑前,她也跟着,大叹道:“怎么你又要工作啊?你哪里像一个老板,跟奴隶差不多嘛!”
“人心未定,我不以身作则,谁肯服我?”他子诏手亦不停“等过了这一年,年终结算的结果出来,他们就会知道我的厉害,到那时,我会变成下棋的人,盘中的将帅兵马自然听我调度。”
“怎么?有人不听你的吗?”
“几个老将,却都是真正的人才,我不想失去他们。”
她注视他,睫毛上闪着泪光。“青戈,你太辛苦了,我以前还以为只要由你出任,每个人都会服你,没想到居然有人给你气受。”
“人生下来就是要受气的,不受这个人的气,也要受那个人的气,只要自己觉得值得,自然心平气和。”他停下来,奇怪地注意她。“你今天怎么回事,一直黏着我讲话,平常你话很少的。”
“青戈,”她倾身向他,声音真切而急迫。“我必须道歉,今天我刻意讨好你是为了让爷爷开心,”他瞬间改变的表情使她深感羞愧,忘了如何接下去。“青戈”
“你太不顾别人的心情了!拌舲。”他悲愤地冷视她。“是真情或假意,我难道是瞎子吗,最重要的是你别戳破它。”
“我话还没说完哪!”她轻嚷。
“我不要知道更多。”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只要你面对着我笑,即使你另有目的,我也会傻呼呼的当你保有一份真情,但显然我错了,你还是那个温大小姐,只管自己高兴就好,再有,哼,就是你满孝顺的。”
“不对。如果我不在乎你,我不会跟你表明又道歉。”她的眼睛乞求他宽容。
“不要再说谎了!”他的眼睛命令她离开。“你是为了你的良心才表白,但你想过吗,我宁愿做个傻子。”
“我我是要说”
“不管你要说什么,你去对镜子说吧!”
“青戈!”
“你不走,我走!”他拿起椅背上的外套。
“你留下来,我不会再打搅你了。”
她轻淡又清楚的声音留住他,不再激动,那清润似一杯香茗的语调使他明白她并未战败,她的教养、她的自尊心都不容许她继续作践自己,迅速移向门口,用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都必须告诉你,我今天真的玩得很开心。”
她心知,他是不再相信了。
那晚,他没有回房,她明白她真是做了傻事。
不是吗?她应该继续让他做傻子,至少还保有一丝希望,而不应该道破真情,使他发觉他不过是一个傻子。
青戈藉着忙碌的工作努力漠视歌舲,她愈想好好待他,他愈冷淡有礼,即使她故意挑衅,他也无动于衷,歌舲真是难过极了,不得不去求助祖父。
这一次温太武袖手旁观,叫她自己想办法。
他说:“秋风飒飒,香港的肥蟹已频频召唤我,真是受不了的诱惑!你看我机票都买好了,还有我那一班老朋友,明天起飞。”
“爷爷,您不能丢下我不管。”
“我就是管你太多,今天你才活该受气。”他轻轻握住她的手。“两个不相同的人要和平共处,相亲相爱,原则无他,退一步多为对方想一想;假如其中有一个看准了对方凡事肯让,恃宠而骄,总有一天要痛哭流涕的。”
“我都难受死了,您还老生常谈!”
“你怎么又迷糊了!愈是老生常谈的话愈是有道理,要不然怎会流传到现在。”他移动脚步开始整理行装,她想帮忙,然而他摇摇头,举起一只手轻拍她面颊。“你回去吧!多把精神用在青戈身上,别管我。”
拌舲只好离开,温太武忽又叫住她。
“我在香港停留十天,如果你办得到,让青戈也带你一起去,就到中国饭店找我。不过,记住哪,必须他心甘情愿,主动‘开口’说要去,而非你邀请他。”
拌舲点点头,心知比登天更难。那只工作虫!
顺道去公司,果又是伊翠欢陪着青戈加班,虽然这回左右还有两位职员也一起工作,然而伊翠欢紧随着青戈的作息,仍然使歌舲深受刺激。她才明白,自己是爱着青戈的,所以才会这么难过。
青戈打个喷嚏,咳嗽两声,伊翠欢即殷殷慰问不已。
“不要紧,只是小靶冒。”他对她微笑。
拌舲更加痛心。这些天他跟她说的话不超过十句,却肯对别的女人温柔微笑。他在她面前那般好强,头疼也不哼一声,别的女人倒比她先知道他生病了。
拌舲不让他们发现,悄悄走开,回到车上。
“风很大吧,小姐?”这是杜渔看见她的泪水无声滚落面颊时,所能开口的唯一解释。
“嗯,风很大。”她勉强微笑,拭去泪水。
“别怕,台湾的寒天很短,很快就过去了。”
“是啊,很快就会过去。”她振起精神,挺直腰杆。
“来一段摇宾乐怎么样?”
“不会影响你驾车吗?”她头一次想到要问。
“我可以戴上耳塞。”
“不用了,轻音乐就好。”
轻柔的音符似月色,流泻于整个车厢。
这一晚她想了很多,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最后终于安然入睡。
第二天星期日,她起个大早去机场,等送机回来,身旁多了位大夫,为青戈诊治。面对青戈讶然的眼光,她只微微一笑。
“对不起呀,大夫,我先生他就是不肯去医院。”
“不要紧。”医师为青戈打针的同时笑着说:“好年轻的太太,好年轻的丈夫。”
拌舲嘻嘻一笑,没有反对。
青戈唯恐一颗心又落空,没有多余的反应。这一天歌舲很自然的做她的功课,间或吩咐厨房熬粥,送水方便他服葯,并不刻意去宠病人。
次日他照常上班,夜里想加班,却支持不住被伊翠欢送了回来。
拌舲正在房里,见几个人扶持青戈进来,惊骇地冲向前去代替了伊翠欢的位置扶住他,见他满脸通红,正发着高烧,珠泪涔涔而下“杜叔叔,拜托,快去请大夫来。”忙将他安置在大床上。
“你怎么哭了?”青戈喘息道。
“没有。”她羞窘的则过脸去。“你太勉强了,趁我不在跑去上班。”
“我以为昨天休息够了。”他热烫的手轻抚她的脸,捕捉住一颗不及拭去的泪。“真是孩子气,凡人都会生病,又哭什么呢?”
她又哭了。“我是孩子气,但你这副样子好吓人,”忍了又忍,干脆伏在他身上痛哭。“求求你,不要再虐待自己,我会节省一点,你就不用再拚命赚钱,”
“我不要你太节省,我就是喜欢你漂亮大方、清雅高贵的外表,受极了你大家千金的气质,更欣喜你私底下的自然调皮。”他轻抚她的头,这一刻,他发现自己已渐渐摸到她的心她伏在他身上低喃:“青戈,我太坏太自私了,把责任都推给你,我决定不念大学,毕了业就全职上班,”
“不,我不准许。”
“青戈”
他剧烈咳嗽起来,她忙改口:“好,我不提了。怎么医生还不来?”望向门口,张口结舌,一下子她的脸红得比青戈更红“伊小姐!”青戈有趣地看着她,她暗中拧了他一把“伊小姐,请坐,我还没谢谢你呢!”
“不,我”伊翠欢反似窥视人家秘密地不安了。
“今天真是不巧,没有办法招待你。”歌舲闪动醉人的笑容。“唐妈妈,麻烦你款待伊小姐,等杜叔叔回来,麻烦他送伊小姐回去。”
“是,太太。”有青戈在,唐艾爱自觉的改了称呼。把人送走,歌舲忙关上门,两手贴在面颊上,还真热得足以暖手呢,不禁埋怨地盯了丈夫一眼。
“她要笑我了!”
“你后知后觉嘛!”青戈坐起身。“这是你的床呢。”
“你别动,青戈,躺好。”她按住他。“都是我不好,让你睡窗前的沙发,夏天还好,冬天风一吹就很容易感冒。你躺着吧,乖乖听话。”
她找出一套最柔软厚实的睡衣,又柠了几条冷毛巾,然后跪坐床上,动手解他衣扣。
“你干嘛?”
“替你擦澡,换睡衣呀!”她的表情好像他是怪胎,这也要问。“老公生病的时候,太太就是护士,这道理我从小就懂了,只是一直苦无表现的时候,如今好不容易逮到机会,你最好乖乖合作,要不然你很快将发现我是一个很凶很凶的护士。”
他笑了。“有多凶?”
她装出凶怒的表情,不见其恶,反似孩子扮鬼脸一般地逗人,青戈哈的笑了,边笑边咳,最后捉住她两手,在唇边不住吻着,低喃道:“生病能换来你的关心,天天生病也很好。”
“别说了。”
“歌舲,哪天我病好了,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我会。”歌舲红着脸,他抚着她一绺乌黑的发丝。
“谁让你改变了?”
“一半的你,一半的我。我从来不想失去你,青戈,别怪我总是拒绝你,因为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爱我?”大胆的表白,胆怯的心啊!羞得她忍不住掉泪。
“嘘,别哭,歌舲,是我对不起你,难道我从来也没有说过吗?”
她缓缓摇头。“没有。我只晓得你或许喜欢我一点。”
“喜欢你一点?或许?天啊,歌舲,这太不像你了。”
“从小到大,做任何事我都有信心,我有爸妈有爷爷倚为靠山,只要我开口,没有什么我得不到的,只有你只有你给我气受,我却反而发不出脾气,还要担心受怕,怕你给人抢去,不要我了,哇”她掩脸大哭。
他紧紧拥住她。“这就是爱呀,歌舲,也是我这些日子来尝够了的滋味。我会不爱你吗?天使,你太傻了,我只怕爱你的男生太多了,比我英俊、比我富有、比我温柔、比我有时间陪你、比我”一只小手轻搁在他唇上,醉人的蒙胧大眼凝视下,他终于将唇压了下去,紧紧地被噙住了。这就是天堂!他心底呼喊,又有一个声音警告他停住。
“糟糕!”他忙放开她。“我忘了我在感冒,万一传染给你”
“有难同当啊!”她一脸幸福的笑容诱惑他直想吻得她透不过气,下不了床。
“不成。”他克制着。“我还是睡我的沙发床。”
“你敢动一下试看看,非让你知道本护士的厉害。”她威吓着,又笑了。“你坚持的话,换我睡沙发床好了。”
“你不需要这样。”
“我要这样。”她柔柔地道,随即又露出调皮的笑容。“以后我们如果吵架,至少我可以大声哭诉你曾经将我赶下床,喔,我是多么地可怜!一个小小的怨妇!”两人同时噗哧一声,大笑出来。
伺候他换了睡衣,她俯身在他额上亲了一记:“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爱你’!”
“好像没有。”
“那我太俊了。往后的每一日,我都会补偿你,希望你永远不会听腻。”
“我不会。”
这一夜歌舲十分忙碌,却也十分开心。
青戈一觉醒来,身边暖暖的直令他想靠过去,迷迷糊糊中也注意到歌舲不见了,不在沙发床上,正欲起身,触手柔软光滑,原来歌舲睡到夜半给斜雨打醒,全身发抖地钻入他被里,又像猫一样缩成一团,整个让棉被遮住了。
他扯开被子,将她抱起使头靠枕,她睡得更舒坦了,他一向知道她很能睡,锣鼓喧天也未必叫得醒,笑了笑“能睡才是有福之人。”拉被一盖,抱住她又睡着了。
伊翠欢代表公司同仁送花慰问,青戈两天没上班了。
唐艾爱出来招待她,将花束摆在柜上,那上面已堆了无数花卉。
“我替先生、太太感谢你跑这一趟,等他们回来,我会转达你的好意。”
“总经理没有在家休养吗?”
“先生的病好得很快,太太照顾他反而被传染了,正在医院呢!”唐艾爱微笑道“夫妻感情太好也是麻烦,你说是不是?”
伊翠欢讷讷无言,仿佛被看破心事地窘了。
饼两天,她又藉公司名义而来,唐艾爱欢然招呼她。
“你来陪我聊天真是太好了,先生、太太不在,家里显得好冷清。”
“他们总经理到哪里出差?”
“老太爷招待他们吃肥蟹,他们专程到香港去了。”唐艾爱奇怪地道:“你从公司来怎不知道?先生出门前还打了电话到各个公司去。”
伊翠欢一时无语,唐艾爱也不在乎,像个寂寞太久的老太婆拉住她说个不停,一反她平日的谨言慎行。
等好不容易脱身,伊翠欢也听够了她心目中工作至上的总经理和他的小妻子是如何地志趣相投,多么地恩爱。
少年夫妻!她真不愿相信江青戈竟是早婚者。
纵然不敢明言,她心里知道自己全是为了跟随青戈才休的学,她以为总有一夭他会明白,谁知他已是有妇之夫。
不等她理清思绪,江青戈没两天又在公司露了面。
他一样生龙活虎地工作,计画着一切,伊翠欢好不容易才能在送便当给他时,单独和他聊聊天:“去香港怎不多玩两天呢?”
“她要上学,不好请太多假。”
“我们怎么都不知道总经理结了婚?”
“我结婚时,你还没进公司。”青戈打开饭盒,又说:“对了,我太太下课后会来,请你准备点心。”递给她一张名片,上头印有某家出名糕饼屋的地址。
“总经理,我真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会是早婚者。”
青戈笑眯了眼。“现代夫妻哪一对不是因相爱而结婚,不过有些人缘分来得早,有些人缘分来得晚,只要思想成熟,早结婚有何不可?反过来说有的人活到三、四十岁依然无法自立,这样的人年纪再大也不适合结婚。”
“可是早结婚也有坏处啊!”“怎么说?”
“你太太不是想念大学吗?总经理你发誓不会介意?”
“我该介意什么?”
伊翠欢不禁怜悯他。“你没有上过大学不是吗?”她依他的年纪做此推算,也是她休学的主要原因之一。
青戈仰天大笑。“等歌舲来了你问她,如果她不在乎我的学历低,我何苦在意?”他不是不明白自己年轻面嫩,望之不似饱学之士,但像伊翠欢这样公然瞧轻他,倒还是第一次碰到。
傍晚歌舲一到即钻进青戈办公室,欢欣地共享一块点心,共饮一杯香茗,分担他的辛劳,接受他偷袭的吻。
伊翠欢如果再大两岁,或受过类似歌舲所接受的家庭教育,就不至于冒冒失失一再的询及隐私,反招白眼。
“你的学历高低关她什么事?”歌舲眨眨眼,瞧青戈欲笑又止。“又是你这张脸惹的祸?你不如留起胡子吧,再戴上眼镜就很像硕士了。”青戈只是笑。
“我们要不要公开结婚的事?”他问。
“我从来也没有否认啊,只是都没人问我结婚了没?”
青戈又是笑,当天就将她介绍给公司同仁。
“在高雄,工作伙伴心里都知道我和我太太的关系,只是两方父母新丧不久,不便大肆张扬。”他顿了顿,又问:“你们大家都叫我什么?”
“总经理!”
“好,现在我来介绍咱们服饰公司未来的董事长:温歌舲小姐,前任女董事涂岩芳女士的千金。”
“青戈!”歌舲惊喜交集,一把拥住他。
“你要加油了。”他深深地吻住她。
耳际掌声频传,两人不好意思地分开,相视一眼,又都笑了,相拥地接受众人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