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很平淡,可听在耳里,却又好像能让谢怀宁从中读出些莫名责怪的意味。
    他并不觉得是自己多心,却也还是没能琢磨出他究竟在责怪他什么:“九殿下身强体壮,应该暂时是用不上我。”
    他想了想还是稍稍侧身,让被袖子遮住的小药箱显出个边角,回答道:“是十九殿下病了。”
    晏凤珣的视线从谢怀宁剔透却又稍显漠然的眼睛移到他身侧的药箱,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查地虚握了一下,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拦下他问这个。
    虽然他对于晏行舟突然之间着魔一样喜欢上了个没有丝毫家世底蕴的小医官并不满意,但是自己这弟弟到底已过了要叫人严加管教的年纪。
    他出身于皇家,性子又不窝囊蠢笨,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心里自有杆秤,见到些不对的苗头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提醒过便罢了,也不至于非要对着弟弟的那些儿女私情横插一手、棒打鸳鸯。
    可这样一来,他先前的那句问话就更加显得失去了立场。
    而且在知道谢怀宁并不是来找晏行舟后,他心中隐约松了口气的感觉又是什么?
    晏凤珣直觉这是个危险的讯号,不能深思,只能转了话题道:“小十九生了什么病?”
    谢怀宁感觉到了晏凤珣态度微妙的变化,看了他一眼,随即垂目回答道:“没什么,只是殿下年幼思念母亲,以致于思念成疾罢了。”
    晏凤珣顺着他的话思索片刻,恍然记起了那个被封为惠嫔的女人。
    虽然今上的后宫中纳娶的妃子众多,但是由于惠嫔年轻娇艳、颜色出众,皇帝将她选入宫中后还是颇为宠幸了一段时间。
    加上后来惠嫔顺利诞下十九皇子,母凭子贵一举封到嫔位,在当时也算是风头无量。
    若不是受到继后挑拨,胆敢公然在圣上面前搬弄他和九皇子的是非,也不至于最后落得个打入冷宫,凄惨病故的下场。
    但即便惠嫔得宠的那两年娇纵跋扈,晏凤珣倒也并不讨厌她。毕竟在这深宫之中,天真到几乎愚蠢的人向来珍稀,他甚至还来不及记住这些人的脸,一阵风吹过便连灰都不剩了。
    晏凤珣见多了这样的事,也并不觉得这需要获得什么安慰:“小十九到底还小。不过这些旧事,总能叫时间冲淡的。”
    谢怀宁听着他说话,突然想起先皇后去世时,眼前这人约莫也实在这个年纪。
    不动声色地抬眼在对方的脸上打量了圈,谢怀宁突然对晏凤珣产生了一丝好奇。
    当年他失去苗灵,被姬赫南带到南夷的时候还太小,小的不足以明白什么叫生离死别,什么叫做伤心。
    那晏凤珣呢?
    眼前那张俊美得有些过分的脸早已经在岁月的流逝中褪去幼时的稚嫩和青涩,他变得稳重而又冷硬,像每一个合格的储君一样,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
    但很多年前的曾经呢?
    曾经他也会像十九皇子一样,在深夜里因为思念母后而呓语哭泣么?
    谢怀宁收回视线点了点头:“或许吧。”
    时候已经不早,他还惦记着要去太医令面前请春猎的假,正准备向晏凤珣行礼告退,却见对方扫了自己一眼,忽地问道:“你的病情如何了?”
    谢怀宁没料到晏凤珣这日理万机的,竟然还能记得这件事。
    略有些讶异地抬了抬眼皮,但转念一想,自己在白阳县的那次发病看起来也的确太过凶险,叫人记忆犹新倒也不算太意外。
    正本准备随口敷衍两句,但还没想好说辞,却听身后有脚步响动,紧接着一道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华丽而磁性,带着叫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这么狭窄的一条道,三哥和怀宁你们偏要在中间堵着,这叫别人跟在后面,眼巴巴地望着可怎么过?”
    谢怀宁回过头,对上一双漂亮的狐狸眼。
    只是那眼明明含着笑,却又觉得那笑比起平常,仿佛过于虚缈了些,轻飘飘的落不到眼底。
    “九殿下?”
    晏行舟走到谢怀宁面前止住了,扬唇望他:“你这大忙人,不在御药房当值,怎么今日有空来初阳宫?总不能真的是来瞧我的吧?”
    谢怀宁知道他在刻意拿话噎他,扫了他眼回道:“若殿下也病了,那我自然义不容辞。”
    “怀宁好狠的心。”晏行舟笑骂一声,“有朝一日我真的病了,那也是叫你咒出来的。”
    说着,又看一眼晏凤珣,提醒道:“三哥怎么也在这站着,你不是有急事?我见太傅大人刚刚才往东宫的方向过去。”
    谢怀宁本就想要离开,听着晏行舟的话,立刻顺势道:“既然太子有要事,臣不便打扰,这就先行告退。”
    晏凤珣却没看谢怀宁。
    他越过谢怀宁的肩,抬眼看晏行舟对着谢怀宁笑得自然而又不乏亲昵的样子,须臾,抬起手轻摆了下道:“去罢。”
    谢怀宁没注意他们两兄弟视线的交锋,听到准诺,应了个“是”,抬步便退了出去。
    直到那道月牙白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两人眼前,晏凤珣望一眼晏行舟,边走边冷声开口:“我怎么不知自己竟还有什么急事,需要你特意来此提醒?”
    “三哥是一国储君,每日要操心的事数不胜数,怎么会没有急事?我刚刚可是真的在东宫外见到太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