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打开,除了秦沛祥,屋子里的其他人全都端坐不动,很自然地无视掉了从外面走进的三人。
“秣秣,小方这是过来……”秦沛祥话说一半,语调是疑问式。而他的表情有些沉,叫人看不出喜怒。
若是换一个被施压的对象,这种方式确实可以给人制造压力,但方澈早吃了定心丸。他先是很有礼貌地跟秦沛祥打过招呼,接着又给其他人拜年,言行都是不疾不徐,叫人如沐春风。
除了秦沛祥,其它人都只是淡淡地应着,全都不算失礼,也不热情。
“既然来了,那就坐坐吧。”秦沛祥指了指老爷子身边的一条凳子。
方澈点头,几步过去正要坐下,秦伟华却仿佛没有看到方澈将要坐下的姿势,只是将拐杖一横,直接放到了那条凳子上。
秦云志撇过脸,偷偷地对秦秣做鬼脸,然后小声嘀咕:“二姐,爷爷这招好俗啊,我怎么觉得像是恶婆婆在整治新媳妇?”
“噗!”秦秣没忍住,就笑了出声。
于是屋子里刚刚凝重起来的气氛又全被破坏掉,苏丽珍也忍不住捂着嘴笑了起来。
老爷子脸面上有些挂不住,将视线横过去,苏丽珍立即收了笑,秦秣却是笑意更甚,几步走到秦伟华面前,拿起那根放在凳子上的拐杖,递给方澈说:“爷爷想让你帮忙拿拐杖呢。”
方澈嘴角含着笑意,一脸认真地点头说:“爷爷有吩咐,我自然是要效劳。”
“小伙子说话挺爽快的,我喜欢!”秦伟华哈哈一笑,瞬间转换姿态,“不过……”他拉长了尾音,顿了好一顿,又用平常对话的语调,叹了口气说,“唉,现在的年轻人啊,大话谁不会说?我要是有吩咐,不管是什么事情你全都效劳?”
方澈却没有再直接爽快地接话,反而略一沉默,缓缓地说:“尽我所能。”
秦伟华轻嗤道:“尽你所能?这可是好大一句万金油对话,你倒是给我说说,什么叫尽你所能?”
方澈微笑道:“在这个问题上,我无非就能给出三种答案。或者是全打包票,表示任何事情都能做到,或者是一口否定,表示什么都不能做,最后就是我选择的这种,尽力而为。爷爷,人生本来就是一盒万金油,我若是满口打包票,以您的睿智,自然会觉得我是在空口说白话吧?我只是想让您知道,我是真诚的。”
秦秣心下诧异,没想到方澈还会不动声色地拍秦伟华马屁。
“好一个真诚!”秦伟华脸色稍缓,“你要是直接回答什么都能做,我还真会看不起你,不过你这个尽力而为的说法,照样不保险。”
“如果什么都能够自然保险,还要保险公司做什么?”
秦云志在心里默念:“方澈哥,你冷幽默了。”
“如果所有的保险都能万无一失,保险公司也就不会破产了。可惜……”方澈摇摇头。
秦秣又扑哧一笑,说:“要是什么都指望保险公司,那多不保险?”
“所以……”方澈不紧不慢地接着说:“这世间事只能由人尽量把握,我不是全能的神,这世上也不存在全能的神。”
秦云志又默默地哀叹:“居然整出绕口令来了,爷爷,你好失败。”
方澈的下一句话立即打散了秦云志刚才满心的囧囧有神。
“我只能保证我会对秣秣始终如一,此外,便是尽我全部所能,经营我们的幸福。”
这气氛全都跑光,秦伟华实在是有点不甘心,又哼道:“什么叫做经营你们的幸福?你是男人,如果想要选择我家的闺女,难道不应该承诺,给她幸福?”
“幸福不是一个人给的。”方澈笑望秦秣一眼,“如果我只会一味的给予,那我也未免太看过轻秣秣了。假如我不幸福,她又怎么会幸福?”
一室的人全部沉默,秦秣向着方澈眨眼微笑,秦云志在心里嘀咕:“好霸气,这话居然霸气了,方澈哥……你是我的偶像!”他一边偷眼去看秦伟华的表情,就见他双唇紧抿,眉头微微有些颤抖。
“唉!”片刻之后,秦伟华长叹一口气,转而向秦秣抱怨,“秣秣,这屋里头空气真不好,绕得爷爷头晕。你扶我出去走走,怎么样?”
秦秣心情极好,笑着扶起他,语气里甚至很自然地带着春光明媚的味道:“外头风挺大的,爷爷,我们随便走走就回来吧?”
秦伟华被秦秣搀扶着,颤颤巍巍地往外走,那行走的背影显出蹒跚,忒是凄凉。
“爷爷……”秦云志在心里继续点评,“您演技真好,昨天上坡的时候我还见您健步如飞呢,敢情这一瞬间您就老了十岁?”紧接着他又有点看好戏的意味,“嘿嘿,这杀威三棒就这么飞飞了,不知道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后招没有?”
秦伟华心里头着实是憋着股气,还杀威三棒?他这就连一棒都还没能完整打出呢!
老爷子半生精明,这下出招无力,生气之余又有些欣慰:“两个孩子都挺机灵。”
屋内的其他人不知该如何是好,秦永成和秦东生继续沉默着,秦沛祥只能又挑起话题,随意跟方澈闲聊。
秦云志悄悄地溜了出去,藏在堂屋门后面,偷听着站在台阶外的秦秣和老爷子对话。
“秣秣,你是不是觉得爷爷有意棒打鸳鸯?”
秦云志在心里做泪眼状:“爷爷,您真可爱,难道这不是棒打鸳鸯?”
“没有啊,”秦秣的语气在此刻的秦云志耳里,就是天然呆,“爷爷你怎么会这样以为?我跟方澈好端端的都是人,我们不属鸟类。”
秦云志心里的眼泪滴了下来:“二姐,你不是天然呆,你是伪装天然的腹黑,属性好可怕。”
“你这孩子!”老爷子摇头,“我这思维是有些跟不上你们年轻人了,唉,你这样护着他,你就不怕他以后欺负你?”
“我不怕,”秦秣顿了顿,继续说:“我不怕他欺负我,我怕我欺负他。”
秦云志心里顿时天雷:“二姐,方澈哥没那么弱的。”
老爷子只觉这对话难以继续,他头一次发现自己这孙女不但牙尖嘴利,还特别能跑题。他心里头本来是酝酿着无数沉重又现实的话题,准备再给秦秣敲敲警钟,可秦秣却硬是能把他们的对话拉得完全脱轨,就好像……
秦伟华不知道怎么准确形容这种怪异的感觉,秦云志却在后头兴奋地想:“轻喜剧啊,轻喜剧!二姐,你把生活伦理剧给硬生生拉成了脱线轻喜剧,天赋,难道这就天赋?”
互相沉默好一会之后,秦秣柔声说道:“爷爷,外面风寒,您要不还是进屋里去烤火?”
老爷子感觉自己仿佛是被宣战了,心里头的憋闷继续炸起,又哼了一声说:“这外面的风能有屋子里的寒?”
秦云志顿觉自己火星:“屋里风寒?爷爷,您真油菜花!”
“是孙女的不是。”秦秣忍着笑意说:“不如这样,我叫方澈去找些工具来补房子,也算是给他一个锻炼的机会,让他表现诚意,您说好不好?”
老爷子轻轻拨开秦秣搀着自己的手,沉声道:“我们家的房子自己修,秣秣,不要让别人看轻了!”他转身从堂屋走进。
秦云志立马就敏捷地从转角跳出,装作刚从里屋走来的样子,左右张望道:“哎呀,二姐,我刚想起点事情要跟你说。”
老爷子与他擦身而过,目光在他身上一扫,意味深长。
秦云志呲牙扮鬼脸,蹑手蹑脚地走到秦秣身边,嘿嘿笑道:“二姐,你们是不是老早就知道我在那边躲着?”
“当然知道,”秦秣很理所当然地说,“刚才你不是招了吗?我自然就知道了。”
秦云志顿觉倍受打击,他抓了抓头发,一边告诉自己要无视掉刚才那句话,一边又问:“爷爷干嘛要说屋里风寒?咱们家的房子还没到漏风的地步吧?”
“爷爷那是在暗示,因为我的不配合,他心寒呢。”秦秣笑着摇摇头。
“啊,至于嘛?”秦云志低下头,“那你干嘛说要方澈哥帮我们修房子?”
“激将法呀,”秦秣抬手又习惯性地去揉秦云志头发,“爷爷那个脾气你还不知道?以前他觉得爸爸做错了事,所以就连自己亲生儿子的孝敬都不肯要,现在我说要方澈帮忙修房子,他又怎么会接受?我这一说,他立刻就回一句不要叫人看轻,其实就是默认了我们的关系,让我自己好好把握。”
秦云志闷闷地继续抓头发,很纠结地说:“二姐,等到以后我找老婆的时候,爷爷这关要怎么过?”
秦秣:“……”
片刻之后,她说:“小志,你不觉得这个问题你考虑得太早了吗?”
严肃的三堂会审就这样轻易被夭折掉,除了秦秣和秦老爷子,其他人在方澈面前或多或少地都有些尴尬,秦秣眼见这气氛不对,起身便问:“方澈,你家里不是有事要忙吗?”
方澈应了一声,正要说话,手机铃声适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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