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往异国他乡
与母亲诀别后的第二天,由于他的自我暴露,又招致满山遍野响起锣鼓喧天的捉拿声……
“活捉国民党特务韩早先!”
“韩早先你跑不了啦!快出来投降吧!”
其实他早已经奄奄一息了,就躺在一堆烂树叶子里,每每听到锣鼓声近了,就抓起一把树叶盖在脸上,以逃过搜查者的眼睛。
他在发高烧,浑身抖成一团,秋雨落到他身上就像敲打着一堆骨头棒子。他几次摇摇晃晃地挣扎起来,想把这副皮包骨的身子挂到树上。可是,每当他把脖子伸向腰带的刹那,耳畔就响起了母亲严厉的叮嘱声:“娘不要你跪!娘只要你活下去!”
“娘,孩儿实在活不下去了……”他一头扑倒在树下再也爬不起来了。
可是,母亲的叮嘱却使他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结束自己。他觉得自己没有那份权利。如果他死了,就太愧对母亲,愧对这个家族了。
为了母亲他也要活下去!
后来高烧终于退了,他就挣扎着走下山去,整夜整夜坐在鸭绿江边的石头上,望着浩浩的江水从眼前流过,等待着命运的恩赐。
其实按着他的水性,游过鸭绿江是丝毫没问题的,但几十天的野人生活已经熬尽了他全部气力,为了母亲,他不敢拿小命去冒险了。
这天夜里,没有一丝星光,天黑得就像锅底。坐在石头上的韩早先恍惚听见远处有人说话,开始以为又是来搜查的,仔细听来是朝鲜语,就仗着胆子摸了过去,凑近一看,是江那边过来放木排的一帮朝鲜人,心中不禁暗喜,就悄悄向其中一人说明了自己的动意,并亮出了那枚三钱重的戒指……
那人一见他那野人般的样子,先是吓了一跳,后来认出他是韩家的小少爷,就爽快地答应下来。
“谢谢……太谢谢了……”他感激不尽地连声道谢,嘴唇都冻得不会嚅动了。
于是,他蜷曲在木排上,趁着漆黑的夜色,心惊肉跳地听着哗哗的划水声,缓缓地离开了鸭绿江岸,离开了生养他的国土,永远地离去了。
这天是一九四七年九月上旬的一天。他无法知道它的准确日期。
甩不掉的国民党特务阴影
此后不久,在朝鲜丰山市一带,出现了一个身穿朝鲜大裤子、头扎白手巾,自称林东山的青年人。
他从里到外全部换了包装,不再是原来的韩早先,而是一个出来打工的中国青年。异国他乡,没人认识他,他相信不会有人再来找他的麻烦了。
他在一家姓姜的朝鲜人家里住下来,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换碗饭吃,磨米,扫院子,挑粪,什么活都干。他干活很卖力气,所以深得姜家老阿爸的厚待。
后来,老阿爸偶然在家中的一张照片上发现了他,那是吉林市国立师范大学几个班学生的集体合影。原来,姜家二公子姜尚璜也在吉林市国立师大读过书,是他同期不同班的同学,现已去了韩国。(后来,姜尚璜成为台湾驻韩国领事馆的总领事,对他有过许多关照。)
从此后,姜家越发对他视同亲人、十分亲热。
一天,他正在后院磨米,忽然听到有人向老阿爸打听韩早先的下落,心里不禁一惊,急忙墙根细听动静……
还好,老阿爸根本不知道韩早先是何许人,只用摇头把来人打发走了。
来人是朝鲜人民保安署的,来搜查一些逃跑过来的中国人。
这使他忽然意识到,那本以为被甩掉的尾巴根本没有甩掉,它像影子一样跟过了鸭绿江,又跟到了朝鲜半岛上。他仍然生活在“国民党特务”的阴影中……
他知道不能再住下去了。
临走,他把自己“在逃犯”的背景告诉了老阿爸。
老阿爸笑了,说:“其实我早就猜到你是逃出来的。一看你那双手,就知道你不是出苦力的!再看你那双眼睛,就知道你不是个一般人物,只可惜走到今天这步……”老阿爸摇头叹息一声,“嗨,小伙子,不要叫林东山了,这个名字不好!我给你重新起个名字吧。你就叫韩晟昊吧。晟昊,光明磊落,浩大辉宏,你叫这个名字今后一定能成个大人物!”
他不想成什么大人物,他只想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后来,在姜家老阿爸的介绍下,他来到丰山市华侨会长孔广基的家。
孔会长是一个难得的热心人。家是开饭馆的,家里有干不完的活,于是他就留了下来,一边教孔会长十一岁的女儿中国话,一边到厨房帮工。
孔会长家的饭店很火红,客流不断,一天能卖出几百碗打卤面。孔会长太太是一个白白胖胖、脸上总是挂着笑靥的俄国混血儿。当时,丰山一带驻扎着不少苏联红军,经常有成帮结伙的苏联红军嘻嘻哈哈地光顾小店,越发给这小餐馆在熏人的腋臭味中增加了几分火红。就这样,这位从没拿过菜刀的韩家小少爷,开始了帮厨工作,早四点起床,跟着厨师和面、压面皮、切菜丝……
一次,切胡萝卜不小心把小手指切了,鲜血染红了菜板,他硬是一声没吭继续切下去,只是那天的卤汁有些发红,他没敢吃。他知道那里面有自己的血,有没有皮肉也不好说。
还有一次,孔会长太太到厨房门口的土豆窖里拿土豆,他不知道菜窖盖开着,端着一大摞盘子从厨房里走出来,一脚踩进土豆窖里,摔得他“妈呀”一声惨叫,当时就没了知觉。孔太太千呼万唤才把他唤醒过来,摔得他一连好多天都直不起腰来。
尽管帮工很苦很累,但他非常感谢孔会长这一家人。这位华侨会长是他人生旅途中的一座桥梁,他踏着孔会长一家的善良走出了苦难。
在一个初冷的冬天,他正在厨房里煮面,外面进来一个人,手里拿着一个大厚本子,只听孔会长热情地应酬道:“哎呀呀,人民保安署的大情报科长驾到!欢迎欢迎!吃点什么?打卤面?还是烧饼?”
情报科长却摇摇头,四处瞅瞅,问会长:“你家那个小伙子在哪?”
“在厨房干活呢。你找他有什么事?”孔会长忙问。
一听这话,韩早先顿时警觉起来,手举捞面的笊篱,耳朵紧紧地系在他们的对话上……
“你把他叫出来!”
“不行!他正煮面呢!什么事你说吧?”
只见情报科长慢腾腾地打开大厚本子,拿出里面夹着的一张照片,指着其中的一个人,问道:“这个人是不是他?”
此刻,紧张到极点的韩早先正盯着厨房的窗子,随时准备跳窗逃跑。但孔会长的一句话却拽住了他……
“这哪是他呀?你看这人小鼻小眼的,哪是林东山哪?你弄错了吧?”
“不,肯定是他!你不要骗我!”
“我才没骗你,肯定不是他!他从没在吉林市国立师大念过书!我早就问过他。”
到孔会长家以后,韩早先跟会长一家处得很好,就把自己的遭遇如实地道给了他,没想到在这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孔会长竟如此地够朋友,真令他感激不尽啊。
“你把他叫出来!”
听到情报科长这句话,孔会长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叫他了,“小林你出来,看看你认不认识这个人?情报科长说这个戴四角帽的人是你!我说不是!你看到底是不是你?”
韩早先忐忑不安地走出来,凑近照片,一眼就认出了自己,戴着大学生的四角帽,精神抖擞地站在一帮同学中间,正目中无人地傲视着天空,一副高瞻远瞩的模样!
瞬间,他不禁感慨万端,人生真是难测,当年的天之骄子,今天却成了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在逃犯,正手拿照片自己辨认自己呢。多么大的落差啊?
“不,那不是我!我从没在这所学校念过书!”他却坚定地说道。
“你看看,我说不是吧?你偏说是!”孔会长在一旁不失时机地敲着边鼓。
情报科长用狐疑的目光扫了韩早先一眼,慢腾腾地合上了记着许多名字的大厚本子,这才道出一句令韩早先放下心来的话,“不是就不是吧,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来通报你们一声,有三个人过鸭绿江时淹死了,中国那边正搜查他们的下落呢。”说完,冲孔会长神秘地笑笑,说:“会长先生,要遇到这上面的几个人,就不要收留他们了啊!”
情报科长走了,却留给韩早先一份突然的醒悟:看来这里也不是我的藏身之地,必须马上离开!
伪装中共特派大员
临走,孔会长塞给他七十元钱,这在当时是一笔好大的数目。当时一百元钱就能买到一头大牛,七十元的数目就可想而知了。不知会长家要卖出多少碗打卤面,才能积攒到这笔钱呢?他百般不要,他觉得能遇到这样一户善良人家,是他一生的造化,本来已经够感恩不尽的了,哪还能要人家这么多钱呢?
孔会长却执意塞进他的口袋,泪眼婆娑地叮嘱他:“带着吧,你今后到处都要用钱,必要时候就拿钱买命吧。”
他只好感激不尽地收下了。
这位华侨会长的为人,不仅给了他经济上的恩惠,更给了他人生的指点。使他在今后的人生路上,永远铭记着孔会长的为人准则,遇到他人为难遭灾时,总会鼎力相助而不求回报。孔会长已经为他联系好了,距离这里二百里的墨湖有一位王先生,要去韩国送明台鱼,大后天开船,他可以搭船去韩国。
这天清晨,他珍藏起孔会长一家永生难忘的恩情及三双泪眼,又上路了,去寻找他的安身之地。
可是,当他苦苦奔波了两天两夜赶到墨湖时,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片茫茫大海……
船提前开走了,海面上连只船影都没有。
他呆望着辽阔冷酷的大海,恨不得一头扎进海里淹死。那就再不会有人追捕他了!
无奈,他又回到了孔会长家。
一路上,他已经想好了主意,进门就对孔会长说:“我想自己去韩国!”
孔会长摇头:“你没有通行证,怎么走得过去?”
当时的南北双方正处在交战前的对峙状态,对过往行人盘查得十分严格,处处都设有卡子,没有通行证是寸步难行的。
听到这话,韩早先到厨房里拿来一块肥皂,举到手里,说:“这不是现成的吗?”
“你是说……”孔会长恍然大悟。
人被逼到绝路时,智慧和勇气就显得尤为重要了,它是冲出绝路的唯一途径。
于是,两个人就在一块小小肥皂上做起文章来。
转眼之间,一个被通缉的在逃犯就变成了“中共辽东军区司令部政治处”派往朝鲜的一名要员!
特派状上这样写道:“我司令部林东山同志到贵国去调查地主恶霸的动态,特请贵国军警给予关照!”特派状上盖有“辽东军区司令部政治处”的大红印,连假司令员聂贵元的方印也堂而皇之地盖在落款处。
再加上会长太太精心细做的一套足可以以假乱真的黄军装,越发把韩早先打扮得真假难辨了。
没过几天,被一份伪造证件重新包装起来的韩早先,以“中共辽东军区政治部特派员”的身份,告别了华侨会长一家老小,重新上路了。
假戏真做
尽管被包装得天衣无缝,但毕竟是假的。
到丰山以后,他第一次把证明信递到一名朝鲜人民军手里时,心里紧张得直打颤。这要是被查出来,可要掉脑袋的啊!还好,那位年轻军官只扫了一眼证明,就“啪”地来个立正,冲着他就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放心了,知道他和华侨会长的手艺不错,将来可以开雕店了。
于是,身穿黄军装、手持特派员介绍信的韩早先,再也不是东藏西躲的惊弓之鸟,而是一位处处受到特殊优待的外国大员。所到之处无不受到特殊关照,走到哪都是一片齐刷刷的敬礼,坐火车连票都不用买。
从丰山到元山,从元山又到铁原,一路都畅通无阻,没一个人敢怀疑他。
兵荒马乱的年月,没有人会怀疑他是假冒,没人会想到一个在逃人员,能精心地设计出这样一条出逃路子,都把他当成是贵国老大哥派来的要员,所以处处优待他。
他看到这张特派状具有如此威力,就越发放心大胆地干起来,走到哪都摆出一副辽东军区特派员的派头,每到一地都提前给下一站打去电话,让那里的华侨会长出头迎接他。所以一下火车,总有一帮夹道欢迎者恭恭敬敬地迎候着他。他越摆出一副要员派头,就越没人敢怀疑他了。
一些华侨听说他是中共派来的特派员,专程来抓中国逃跑的恶霸地主,顿时引起一场不小的震动……
有两个叫姜云亭和赵元度的中国人,曾在中国东北开过药店,一听说他是来抓恶霸地主的,吓得连夜跑到韩国去了。为这事后来还发生一起笑话。
两年后,姜先生在汉城举行药店开业典礼,请来好多华侨去吃酒祝贺。席间,姜先生不无真诚地说:“我今天能在这里开业,得感谢元山的那个叫林东山的共产党大干部,是他的一番话,使我逃到汉城的。否则,我不会有今天!”
这时,正要向姜先生发表祝词的韩晟昊,不禁问他:“姜先生,你是真心感谢还是假心感谢?”“当然是真心感谢了!没有他的一番话,我不会连夜逃跑的!”
韩晟昊笑道:“你打算怎么报答他?”
“他要跑过来我养他一辈子!”
“此话当真?”
“当然当真!”
“你好好看看我像不像那个林东山?”
“啊呀呀,你就是……”
姜先生惊诧不已,后来听到韩晟昊的自述经历,不禁哈哈大笑。这当然都是后话了。
韩早先以中共特派员的身份跑到铁原以后,召开华侨大会,俨然以共产党大干部的身份对华侨们训话,侃侃而谈,大讲起革命道理来。
他说:“侨胞们!目前,中国革命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我们的解放大军屡建战功,打得蒋介石的军队节节败退!用不了多久,中国就将全部解放了!到那时,我们将建立起人民当家做主的无产阶级**的国家,一个崭新的中国将屹立于世界东方!同胞们,只有祖国强大了,我们这些身居海外的侨胞,才能挺起腰杆做人,才能在你生存的国度里有一席地位!让我们为那一天的早日到来而欢呼吧!”
其实,他只不过是以“特派员”的身份,在贩卖一下受审时听来的一点革命道理而已,意在取得当地侨胞的信赖,作为一种伪装手段罢了。不过,他说的却是心里话。他忘不了日本侵略中国那种亡国奴的日子。只可惜他被迫成了一名“在逃犯”,否则,他真希望自己能为多灾多难的祖国出一把力。
他的这番讲演多年后却引起了一场大麻烦,有人联名告他是中共派来的情报大员,要把他送上断头台。这当然是后话了。
当时,他的讲演非常成功,听得那些“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华侨们,敬佩不已,真把他当成了祖国派来的亲人,纷纷向他诉说起华侨生存的苦衷,提出一些棘手的问题。提出华侨没有学校,华侨子女不能学中文!希望当地政府给华侨子女解决校舍问题……
“你们为什么不把这情况向平壤报告?”他反问大家。
“我们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这是我们华侨的权利嘛!”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话。这里的华侨文化素质很低,没有一个能出头露面的。再说,中国东北刚刚扔掉亡国奴的耻辱,华侨在此的社会地位极低。朝鲜人瞧不起中国人,叫他们“火烧铺”和“打卤面”,甚至叫他们大国奴。这种称呼一直持续了很长时间。
华侨们见这位“特派员”敢说敢讲,口才雄辩,就一致恳求他:“林长官,请您帮帮忙吧,帮我们解决一处校舍吧,好让孩子能上学呀!”
“是啊是啊,林长官,帮帮忙吧,我们这里从来没有一所华侨自己的学校!”
读者们知道,韩早先的真实身份是一个“在逃犯”,而他的冒牌身份也仅仅是一个“特派员”。他此行的目的是去韩国。此时他是泥菩萨过河,换了别人,唯恐脱身还来不及呢,哪还有心思顾及华侨的校舍问题啊?
但他天性侠义。
当他看到侨民们一张张恳切的面孔,豪爽的天性又上来了,竟然忘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毫不犹豫地应承道:“好吧!我来帮你们解决!”
其实,他一到这里就发现,这里有许多空房子无人住,多是小日本鬼子战败后留下来的伪遗产,完全可以要来一套当校舍用。
一见他应承下来,全场华侨掌声雷动,就差没高呼他万岁了。
要知道,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数百名华侨,从来没有一所自己的学校。他们虽然客居他乡,却很渴望子女能受到民族文化的教育,可惜没有就读学校,只好让孩子去上朝语学校。有的家长干脆不让孩子念书,不少孩子十几岁了,还是目不识丁呢。因此,他们对韩早先的感激之情就可想而知了。
韩早先立即找到铁原劳动党委员会,与他们交涉校舍问题。劳动党委员会欣然同意,把山顶的一座日本神社给华侨做校舍。
接着他又发动大家募捐,他第一个带头捐出了六十元钱,把华侨会长给他那点救命钱全部捐了出来。这一壮举使华侨们深感震惊,于是就纷纷解囊,转眼就捐了四百多元。用这笔捐款给学生买了桌椅板凳,粉刷了教室。
没过几天,就在一座死气沉沉、从没人光顾的日本神社里,第一次传出了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及天真烂漫的笑声。
说来有趣,这所华侨学校竟是一名“在逃犯”及冒牌“特派员”,一手创建的。
开学那天,二十几名学生坐在教室里,一帮家长围在门外,大人孩子都兴致勃勃聆听着老师讲的第一堂课……
讲课的不是别人,恰恰就是这位“特派员”。
这里的华侨大多都没有文化,有文化的如凤毛麟角,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在众多华侨的一致要求下,“特派员”只好屈尊下嫁,一人身兼二职,既当校长又当教师。
从此,他带领孩子们走进炎黄文化的知识海洋,让一个个幼小心灵,沐浴在华夏文化的阳光下……
不过,面对一帮天真仰慕的笑脸,他却常常心驰窗外,经常想到自己的冒牌身份,心里甚至会掠过一丝罪过感,觉得对不住眼前这帮天真烂漫的孩子……
随着华侨小学的建立,他在当地侨民中的威望也一呼百应,家家视他为救星,大事小情都要找林校长商量。不仅如此,华侨在当地的社会地位也随之大增,谁再叫他们大国奴时,都不由自主地瞅瞅山顶的那所学校……
在此期间,他也受到华侨侨领孔宪志、孔宪佑、王传英及众多华侨的照顾。
从此,他一个人担任着小一到初中七个班级的课程,数学、语文、体育、音乐……编教材、背课、讲课,从早忙到晚。尽管很忙,他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他用知识哺育着一群孩子,也哺育着自己无着无落的心灵。
只有在夜深人静时,他才静下心来想想自己,时常担心,会不会有一天,突然有人闯进教室,当着一帮学生的面把他抓走?那是他最不情愿的。他最不愿意在学生面前破坏掉自己刚刚树立起来的形象。
尽管没有出现他所担心的那一幕,但他毕竟是冒牌的,经不住考验。
后来有一天,从平壤传来指示,让各地教师全部到平壤去调训。他知道,又到该逃跑的时候了。临走这天,他向最可靠的几位侨领公布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自己是一个被通缉的“在逃犯”,根本不是什么“特派员”。大家听了十分震惊,却越发留恋他,眼里噙满泪水一再挽留他。
“我们不在乎是不是什么特派员,我们只想要一个好老师!”
这是真话,他们知道再难以找到这样有水平的老师了。
但他还是走了,继续去寻求他的立脚之地。
夜闯三八线,与死神擦肩而过
一九四八年七月十四日,距离一年前他从长白县逃出来仅差两天。
他永远忘不了当时的情景。
西天的最后一抹光亮早已消失殆尽,一股浓浓的夜色包裹着比黑暗更可怕的恐怖袭上来,团团包围着他。眼前,忽而掠过的探照灯就像一把雪亮的大片刀,从他头上一次次地削过来,又削过去,削得他心惊肉跳,就像那搜捕的锣鼓声似的,可怕极了。
他迷路了,迷失在一片杂草丛生的树林里。
临出发前,华侨侨领给他雇了一个向导,尽管铁原距离三八线并不远,只有三十多公里路,但南北双方都有重兵把守,没有向导带路根本就别想闯过去。向导是个朝鲜族小伙子,一路上主动帮他背背包,很是殷勤。可到傍晚,小伙子左转右转突然没了踪影,带着华侨送给他的五百元生活费连同衣物,逃之夭夭了,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这荒山野岭上,可想而知他此时此刻的心境了。他连东南西北都分不出来,哪还能找到去韩国的路呢?
但是,事到如今,害怕也没用,索性心一横,按着大概方向顺着山道向南走下去……
走着走着,忽然发现前面山道上有一帮牛群,他心头不禁一亮,估计是去韩国贩卖大牛的。在铁原时他就听人说过,说大牛弄到韩国能卖出好价钱,只是得拿命换,弄不好就得葬身于三八线上。于是就悄悄地跟在牛群后面,想借个向导。因为是夜间,他人又小,藏在几头大牛中间并没人发现。
这帮人走得极其小心,牛蹄子上都包着厚厚的破布,牛嘴上兜着铁笼套。几个牛贩子跟在老牛身后蹑手蹑脚地走着……
开始还算顺利,尽管探照灯像大片刀似的,在牛身上一次次地削来削去,但一直没有发现他们。可是后来,当牛群走到一处山崖上,一道白亮亮的探照灯光突然射了过来,定在他们身上不动了,把这帮连人带牛清清楚楚暴露在山崖上,接着就突然枪声大作,子弹像爆布似的泼过来……因为是在山间,枪声就像装在铁桶子里放爆竹似的,“哇哇”响,非常剌耳。转眼间,这帮牛贩子连牛带人一面墙似的倒了下去……
枪响的刹那,韩早先忽然觉得有个肉乎乎的东西猛地向他撞过来,他猝不及防,被撞得像一捆稻草似的,辘轱轱地向山下滚去……
过后想起来,那很可能是一头发疯的壮牛。
当时,他一边往山下滚一边心里惊呼:“完了完了完了!”滚着滚着,突然觉得身子“啪”地一声,好像掉进水里了,接着就有大股大股的水呛进嘴里,呛得他懵头转向,心里再一次下意识地大呼:“完了完了!这回可全完了……”就在他大口呛水的刹那,忽然觉得身子好像撞在了坚硬的东西上……
枪声不知什么时候停的,周围一片死寂,只有眼前一道白亮亮的带子发出轻轻的汩汩声。究竟昏迷了多久,他不知道,他只觉得整个身子就像一只散了架子的玩具似的,不得不用强大的毅志力把浑身疼痛难忍的骨头缝起来,否则,真不知道会不会丢下几块?
他发现自己一半身子泡在水里,一半身子晾在岸上,就像一只扔在沙滩上的海蜇皮。他费了好大气力才爬起来,拖着散架子似的身子向江中走去。
他想,必须趁天亮前游过这条江。他估计这条江就是南北分界的临津江。过了临津江就该是韩国了。
他不断地鼓励自己:坚决游过去!游过去就是生,留下来就是死!就像那次逃跑时一样!
他不知水深水浅,只是怀着一种强烈的求生欲望,趁着朦朦夜色,趴在水中悄悄向对岸移动,极力不让自己弄出声音来。好在江面不宽,也就有几十米吧。令他奇怪的是,江水很浅,他几乎是爬过去的,根本用不着游。过了江他觉得不对劲,别人告诉他说临津江水很深,能没人,可他却是爬过来的。他怀疑,这是临津江吗?
接着又爬了两天山路,他看见了第一辆美国军车。
后来,遇到一个满脸核桃纹似的朝鲜老太太,他上前问道:“阿妈,前面就是京城吗?”老太太冲他慌慌张张地点点头,逃也似的离去了。
他低头瞅瞅自己,样子确实挺吓人,跟野人似的,怪不得老太太怕他。
收容所里的呛人气味
他来到韩国京畿道抱川郡梁文面警察署,比比划划向一个眼睛细小、脸相冷漠的警察,说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历。
他不愿意当黑户,他要堂堂正正地做人,并且开始启用了韩晟昊这个名字。
他希望这个象征着光明磊落的名字,能彪炳自己的生命,能给自己带来好运。
可是警察听不懂他的中国话,只用狐疑的小眼睛把他打量一遍,就把他带到了警察署后院……后院的情景使韩晟昊大吃一惊,这里简直是一个难民营!几百个衣衫褴褛的人聚集在一个不大的院子里,一个戴大口罩的男人手拿喷雾器,正往这些穿着破烂的人身上喷洒着什么ddt药粉,发出一股呛人的气味。
警察示意他站到人群中去接受消毒。他没动,他告诉警察他不需要消毒。
他问警察要把这些人送到哪里?警察听不懂他说的什么,转身走了,过了一会儿,领来一个浑身散发着火烧香味的中国人。这人面相慈祥,一看就是一个善良人。
火烧铺老板问他:“你在这里有亲属吗?”
“没有。”
“没有亲属你就得进收容所,进去就出不来了!”
这句话使韩晟昊心凉半截,他千里迢迢逃到这里,可不是来进收容所的。可他这里没一个亲属,连一个认识人都没有!瞬间,他把一份求情的目光投到那位被炉火烤得脸膛红润的同胞身上……
天性善良的火烧铺老板瞅一眼韩晟昊,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意,就对警察说:“长官,我来给这个中国人担保。您就不要收容他了吧。他是个读书人。”
于是,这位善良的火烧铺老板把他从满身ddt药粉味的人群中领了出来。那些人都用惊羡的目光望着他,直到走出好远,他还能感到背上沉甸甸的,落满了可怜巴巴的目光……这位姓张的火烧铺老板把他带回家里,给他吃了几个香喷喷的烧饼。那油汪汪的烧饼令他终生难忘,这是两天多来他吃的第一顿饭。
第二天,火烧铺老板到市场买来一套染过色的美军军服,让他换上。他穿起来又肥又大,袖子都快扫地了,他冲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笑。
火烧铺老板找来一辆拉木头的大货车,把他带到汉城市东小门车站,冲他歉意地笑笑,说:“我只能做到此了,你去自寻生路吧!”
他冲火烧铺老板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张大叔,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您的恩情!”
这天是一九四八年七月十六日。
一年前的今天开始逃亡,一年后的今天流落到汉城,不知是人生的巧合,还是上苍的刻意安排?两次转折都发生在同一天,实在是太巧了。
就在这一天,人们看到一个穿着肥大美军军服的瘦小青年,倚窗坐在一辆电车里,手托尖瘦的下巴,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鳞次栉比的楼房,一趟一趟来回坐着,到终点站都不肯下来。乘客们以为他初来乍到,看不够这都市美景,所以才一趟趟地坐在电车里赏景观光呢。
对于一个从中国长白小镇初到汉城的中国青年来说,这座由朝鲜开国君王李成桂迁都到此的韩国京都,确实有着目不暇接的魅力。这里山抱城,城拥山,山水相映,美不胜收。但此刻的韩晟昊,绝无心思去欣赏这都市风光,身无分文,有点钱都让那个该死的向导给拐跑了,下了电车没地方可去,在车里多呆几个小时,总比在马路上好过些。
他倚窗沉思:我今晚到哪里去过夜呢?
但他坚信:天无绝人之路!
在他看来,深山老林的野人生活都领教过,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后来,韩晟昊在汉城定居后,曾来找过这位姓张的恩人,可惜他已经搬家了,韩晟昊感到非常遗憾。
一篇文章带来命运转机
不久,在汉城的华人圈子里,多了一个满嘴幽默的瘦小年轻人。
他给中国餐馆炸麻花,炸油条,打杂工,无所不干。到这以后,他把自己以往“在逃犯”的委屈,出逃的艰辛,一切一切,都用一张幽默的笑脸严实实地包裹起来,藏在心灵深处,对任何人都不再提起它。他是一个能自我消化苦难的人,代之而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幽默开朗、满身豪气的小男子汉!谁要有困难找到他,他都满口应承:“没问题,没问题,小菜一碟!你就等着瞧吧!”他只要答应了人家,头拱地也要办到,其中的苦衷,当然只有他自己去体会了。所以,他很快就在华侨中有了一个小圈子。
但,炸麻花不是他的人生目的。在中国时,虽然他从没认真考虑过将来要干什么大事业,但他骨子里,却潜藏着一种强烈的成就欲。这可能与父亲对他的影响有关。父亲没有多少文化,但却经常用李清照那句“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诗词来教诲他,要他做一个光宗耀祖的人。
这种成就欲主宰了他一生。
这次,他的命运转机来自一篇作文。
到汉城不久,台湾驻韩领事馆要招考一批华侨教师,五十多人报考仅录取二十四人。韩晟昊也报名参加了考试,参考的大部分是从山东逃过来的知识分子。招考的题目是一篇作文。作文是韩晟昊的长项,他从小就爱摆弄文字。在学校念书时,老师就称他是小秀才。这次,小秀才终于派上了大用场。
当时,负责审核这项工作的许梦公领事在一百多篇泛泛平铺直叙的文章中,偶然发现一篇文章出手不凡。此文文笔流畅,语言幽默,立意新颖,是一篇难得的佳作。不难看出,这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当时,他惊喜地问旁边的人:“这个韩晟昊是干什么的?快把他给我找来!”
许梦公是负责侨务工作的,一直为华侨的人才匮乏而深感遗憾。五、六万人的华侨圈子,竟找不出一个能舞文弄墨的。这回终于发现一个,他当然欣喜万分了。
韩晟昊赶紧从麻花灶里钻出来,来到领事馆……
“韩先生,你的文章写得太好了!这回我们华侨里终于有了一位才子!”一见面,许梦公就对他大加赞赏。
“哪里哪里!许领事过奖了,那只是胡乱写的一篇东西,没什么可值得称道的。小辈才疏学浅,又新来乍到,人地两生,今后还望许领事多多关照啊!”
这番恭谦之词,无形中又成了韩晟昊人生转机的第二个台阶……
“啊呀呀,韩先生不仅文章写得好,口才也这么好?真乃华侨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呀!难得难得,实在太难得了!这样吧,你不要去小学教书了,就到华侨自治区来当文书组长兼调查组长吧!”
许梦公正为物色不到像样的文书而发愁呢。
“可我怕干不好,有失许领事的栽培!”这当然是韩晟昊求之不得的。可他不能不谦虚两句。
许梦公笑了,鼓励他说:“没问题,丝毫没问题!我相信你一定会干好的!”
“那好,我一定不辜负许领事的栽培!”
这天从领事馆出来,韩晟昊第一次觉得汉城的天真蓝真美啊。他真想张开双臂像孩童似的嗷嗷大叫一通,以发泄一下心中抑制不住的兴奋。但他什么也没张扬,只是心里笑笑,说一句:这回终于有人承认我韩早先了!
于是,他从烟熏火燎的麻花灶里走出来,带着一帮哥们儿拍到肩膀上的羡慕和鼓励,西装革履地走进了华侨自治区,当起他的文书组长兼调查组长。
他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工作干得很出色。其实,文书这差事无非是抄抄写写,给华侨首领们写点材料,为许梦公写写讲演稿,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对他这个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来说,像玩一样,收入倒也蛮可观的。
没过多久,这个两眼生辉、一身文才的年轻人,很快就从文化贫乏的侨胞中脱颖而出,成为众人瞩目的人物。他以自己的聪明才干,为疲于奔命的华侨队伍注入了一股活力,当然也引起了许多是是非非。
韩晟昊生来是一个“不安分”的人,到韩国不久,就体现出他的这种个性。他那双爱挑剔、爱发现问题的眼睛,总是没事找事,一生都爱“惹是生非”,直到七十高龄了仍乐此不疲。
这种个性给他带来了成就和希望,同时也带来了许多麻烦。
“东北虎”向华侨社会开刀
到华侨自治区不久他就发现,这里的华侨社会非常糟糕,可以说糟糕透了!到处都是烟枪、烟泡、赌博、**、开妓院、开大烟馆的;经常发生打架斗殴、动刀子,动不动哪个人就突然失踪了,连个尸首都找不到……
这就是当时华侨社会的现状。
当时,中国人在当地的影响很坏,韩国人瞧不起华侨,对他们嗤之以鼻,称中国人是大国奴!孩子们上学都处处受歧视。教师和学生对华侨子弟都冷眼相待,分座位都不愿跟中国孩子坐到一起。
看到这种种丑陋现象,韩晟昊觉得又气又窝囊,堂堂一帮中国人,怎么活到这个份上?真给中国人丢透脸了!但他知道,要想得到别人的尊重,你自己首先要尊重自己,你必须得活得像个人样!否则你一身丑陋,一身坏毛病,人家怎么能看得起你?
他年轻心盛,血气方刚,又天生“爱管闲事”,所以,很快就产生了一个大胆的设想:要改造这丑陋的华侨社会!
一天晚间,他向许梦公谈出了要改革华侨社会、向华侨社会丑恶现象开刀的想法。没想到,竟得到许梦公的高度赞赏。
“好,我非常赞成你的想法。我很早就对这种丑陋现象深恶痛绝,很想改变它,就是苦于没有得力干将!这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问题,而是华侨社会的普遍现象,没有几个得力干将是休想搞成的。这也是华侨社会一次不大不小的变革呀!”
韩晟昊提出:“我们可以成立起华侨侨风促进委员会,以促进委员会的名义向这种丑陋现象开战!”
“你的想法很好!不过,你不能担任会长,因为你身材瘦小,又不会武艺,不等你收拾人家,人家就会来收拾你的!你没听说常有人被杀害,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扔进大江里了吗?”韩晟昊说:“我不怕!”
许梦公说:“那不是你怕不怕的问题,干事情要讲策略!”
最后商议的结果,让一个会打拳的,在社会上有一定势力的陈先生担任会长,负责冲锋陷阵。韩晟昊担任副会长兼总干事,在幕后总指挥,负责制定各项条规。领事馆当他们的总后台。
于是,以韩晟昊为中心的一帮人,就在华侨社会掀起了一场风风火火的戒烟、戒毒、戒娼的大“革命”,向乌烟瘴气的华侨社会大刀阔斧地开起刀来!
他们首先向那些烟馆、妓院发出警告,让老板们立即停业,不要再干这种有损中国人脸面的下流行当!可是,三番两次的警告都当耳风,根本不起作用,一些人照开不误,谁都不想轻意放弃这条财路!
于是,以陈先生为首的十几条大汉,人手一根大棒,虎视眈眈地冲进一家家屡教不改的烟馆、妓院,进门就砸,棍棒横飞,砸得一片哭爹喊娘的狼藉,吓得一帮光溜溜的娼妓们抱头鼠窜,惊得那些正优哉游哉吞云吐雾的烟鬼们,跪在地上小鸡叨米般的磕头作揖……
一时,那帮从烟鬼、妓女腰包里掏币子的老板们,对这帮人恨之入骨,可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对抗,只能在背地里咬牙切齿。他们得知幕后操纵者竟是一个新来乍到的小东北棒子,就扬言要把他抛大锚,让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来吧,我就等着你们把我抛大锚呢!”
初生牛犊不怕虎,何况连阎王爷都多次亲吻过的韩晟昊,根本不把几个恶棍放在眼里,公开跟他们叫上号了。这样一来,反倒把那帮人给叫住了,再也不敢公开叫嚣。
其实,韩晟昊跟那些烟馆、妓院的老板们,前世无冤,后世无仇。他只是出于一个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劲头,想改变华侨社会的丑恶现象,使中国人在这里活得像个人样罢了。
渐渐的,众多华侨不得不对这个小小年纪的年轻人,开始刮目相看,甚至恭而敬之了。
这场轰轰烈烈的戒烟、戒毒、戒娼,打击一切丑陋现象的运动,足足搞了一年多,把个乌七八糟的华侨社会稍稍引上一点正路。为此,那位陈先生受到韩国政府的嘉奖。韩晟昊也在是是非非中出了名,但真正出名的还在后头。
第一次露峥嵘就大告成功,这对韩晟昊来说无异是莫大鼓励,越发使他胆大包天地干起来,也使他那种疾恶如仇、驱恶扬善的个性,毫无顾及地表现出来!当然,这给他带来了机会,也给他带来了麻烦。
〖ml〗〖bt〗开创文化沙漠的第一片“绿洲”
目睹华侨社会的丑陋现状,韩晟昊觉得很重要一点,就是这里的华侨文化素质太低。
没有文化的民族是愚昧的民族。愚昧落后是一切罪恶之源。他是深深知道这点的。
他发现整个韩国没有一张中文报纸,连一份华文的文字刊物都看不到。
于是,他又向许梦公进言:“我觉得咱们应该增加华侨的文化工作,应该办一份华文报纸。这么多华侨,连一张中文报纸都没有,一点汉字的东西看不到,这不仅不利于华侨间的联系,更不利于华侨文化素质的提高。久而久之,我们这些中国人不都成了文盲了吗?”
此话言之有理。
但许梦公却摇头笑了,说:“我们何尝不想办张华文报纸?可是,别看华侨有五、六万人,你看有几个有文化的?这几年还好些了,前几年找个会写字的都困难,你说谁能办报吧?”
是的,这里是一片文化沙漠,难怪出现那些乌七八糟的丑恶现象。来韩定居的,大多是低层没有文化的普通百姓,很少有受过高等教育的有识之士。韩国人称中国人是“火烧铺”和“炸酱面”,这就是大多数中国人当时谋生的最好行当。从中就可以看出这些华侨的文化素质了。
听到许梦公的这番话,韩晟昊说:“我可以去办报!”
“可你扔下这份文书职务不干,岂不太可惜了吗?”
“没什么可惜的,我更愿意办报!”
在韩晟昊看来,文书的职务是整天为他人代庖,绝少有自己的思想,实在没什么意思。他血气正旺,很渴望为华侨社会干一番大事业。
许梦公最后应允了他的要求。
韩晟昊立即着手联系办报的事。
韩国法律规定,外国人不许办报。他找到《汉城日报》社社长安在鸿先生,商量能否借用该报的名义,出一版华文报纸?
商议结果,安在鸿同意以《汉城日报》华文版的名义,出版一份中文报纸,由韩晟昊和一位姓李的韩国人兼任该报的编辑、记者。
一九四九年十月,也就是韩晟昊来韩国一年后的第三个月,在韩国国土上,第一次出现了中文报纸——《汉城日报》华文版。
有识人士声称:这是韩国华侨文化沙漠中的第一片绿洲!
这份华文报纸就像铁原的那所华侨学校一样,是韩晟昊一手创办的,也是他来韩之后办成的第二件大事。
这份华文报纸在华侨中引起强烈反响,深得华侨的厚爱。它是华侨的心声,是华侨社会地位的标志,更是华人文化层次的显示!它负责传播国内外社会动态,传递华侨社会信息,同时也抨击时弊,痛斥华侨社会的丑陋现象……报纸每期都有一篇署名叫“东北虎”、“东北风”、“钓龙翁”的文章,这些幽默而犀利的文章,多是痛斥华侨社会的丑陋现象,常常给华侨社会掀起一阵波澜。
这只“东北虎”不是别人,恰恰就是韩晟昊。
他犀利的文笔和刚直不阿的个性,给这一潭死水般的华侨社会带来一股强烈冲击,同时也带来一股新鲜的活力!
又戒毒,又办报,一时,小小韩晟昊成了华侨界的新闻人物,所到之处,无不掀起掌声,换来礼赞!
至此,他多舛的人生终于出现了可喜的转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