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个总在自我怀疑的他不一样,她从始至终都坚信着她是人类。
    那天,她言笑晏晏地对他说,“我有一颗人类的心哦。”
    好羡慕。
    这是人偶的第一反应,随之而来的就是恼羞成怒。
    凭什么?你有过人的体温吗?有过心跳吗?有过爱的人吗?你流过血吗?世界上有人爱你绝对不会抛弃你吗?
    有吗?
    他一时间陷入了偏执,他的难以理解让他不由得对少女冷嘲热讽一番,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内心的迷茫。
    明明应该是一样的,明明都是被人制造出来又被抛弃的东西,凭什么你能找到自己的归属。
    然而少女走到他身边坐下,什么也没有说。她不说话的时候总是很难让人察觉到她的存在,然而这次,明明被他质疑,她却给他一种安定又包容的感觉。
    他渐渐冷静下来,低头沉思着看着河中她的倒影。
    他其实是认同她的,人偶想。他总是不由自主地在把自己的过去套在她的身上,但两者的差异其实也如天堑般巨大。
    “抱歉。”抱歉,真正愚蠢的应该是这个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的蠢货。
    经过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把她和那个白衣人偶混在一起。
    但疑问同样也还存在,她对自己人类身份的认同感究竟从何而来。他思索着,认为这或许与她那不为人知的过去有关吧。
    而现如今,他终于找到了答案。他回望着人偶少女的红眸,缓慢却又肯定地回答她。
    “相信。”
    “诶?诶!居然这么确定吗!阿紫你是不是被人夺舍了,妖怪,还我阿紫!”少女惊讶地手舞足蹈。
    她惊呆了的样子看上去真的傻极了,这让他忍不住笑出了声。
    “......阿紫你以后干坏事了就多笑笑,真的,能救命。”她也笑了起来,眼睛微眯,看上去放松了不少,她似乎不知道自己一紧张就会把眼睛睁大这个毛病。
    她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去,少女甜蜜的声音顺着微风吹拂过水面,飘向了远方。
    她向他描绘了一个没有元素力,没有天守阁,也没有人偶和但仍有战争的世界。
    她在一个和平的国家作为人类长大,家境并不富裕,所以她的少女时期是在学习和打工中度过的,考上了一所一般的学府,毕业就去工作挣钱了。
    然而天不作美,她被撞死了,流落到了另一个世界,摇身一变成为了机巧少女,一种被使用于战争的系列人偶。
    “我原以为是老天为了弥补我的青春,让我变成一个美少女,结果,唉......”她叹息的时候总是喜欢摇头晃脑的,他每次看到都想用手把她的头摁住。
    “我那时候总是很害怕,很怕自己被发现,很怕自己又死了。”她抬眼望着平静的水面,继续说道,“但很快,我发现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太煎熬了,到最后我甚至觉得死亡或许才是解脱。”
    她在那个世界担心受怕了整整两年,在此期间,她暗杀了无数人,老弱妇孺,首领政要,她都杀过。
    作为机巧人偶,她必须一丝不苟地完成所有任务,要在保全自己不关机的同时,又不能让研究人员察觉到不对劲。
    在这种长时间的高压环境下,她的内心每时每刻都在崩溃,面上却要装出一副无血无泪的模样。
    “那时候我总在拷问自己,我真的还是人类吗,做出那么多残忍的事情,我真的还有人性吗。”
    她波澜不惊地诉说着自己当时的想法,转头朝向他,“但其实我更像是在跟自己说,就别当人类了,放弃人类的身份,老老实实当机巧少女得了,免得整夜整夜地良心不安。”
    他无言地看着她,难以想象现在这个看上去没心没肺的家伙的内心曾被如此折磨。
    好可怜。
    他想,他愿意去同情她,同情这个曾和他一样对自己的身份摇曳不定的人。
    “但就在一天夜里,我听到了拯救我的声音。”她笑了,“那是我第一次听到,也是我最需要听到的,肯定我人类身份的声音。”
    “突然想起了,你们最初好像都是先靠声音把我的命给吊住的,你也是,阿银也是。”
    少女眼里的温柔与希冀像是烫到他了似的,他移过脸,心里默默念叨,你当初那副鬼样子,谁能忍住不说上两嘴。
    少女的声音仍在继续,“阿银对我的肯定简直让我开心疯了,她认为我仍然是个人类,那一刻我仿佛把曾经失去的尊严都捡回来了。”
    “但是,她最后还是战死了,或者说是报废了,她在任务的最后关头把仅剩的能源给我了,因为她要保护人类。”
    她抚摸着自己还未修补好的胸口说道,“哈,为人类奉献一切。”
    后来,有着人类的心的机巧少女发誓,要为了这昙花一现的奇迹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即使活不长也没关系,她想,她愿意接纳自己机巧少女的身份,但也一定要作为人类,有心、有尊严的活下去。
    再后来,因为她是唯一的旧版的机巧少女,与新系列的机巧少女着实格格不入,不可避免地得到了关注,从而被追杀。
    “反正我是不可能去给他们当小白鼠的,虽然我如今确实是人偶,但我重新有了人类的尊严,不可能又被他们夺走。”少女鸣鸣自得地说,“所以我逃了,还顺走了一个阿银的大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