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其他小说 > 狼顾之徒 > 第133节
    可宋掌门也说过,沈怀霜很有可能不记得从前的旧事。神魂回归凡身,运气好点,他可能性情不变,运气差点,就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小娘子,你先回家。雨大就不好走了。”钟煜送走了桐儿,门前只剩他一人的时候,他抬手,叩响了书堂的门。
    笃笃笃。
    每一下都和十四年前完全不一样,十四年前,他也揣着这样忐忑的心情,叩开了沈怀霜的门。
    当时他问沈怀霜在皇城说的一切还作不作数,沈怀霜就把他带了回去,给他上药、煮粥,带他离开大赵。
    他也不知道,沈怀霜还记不记得自己。
    雨水滴滴答答,从屋檐下滴落。
    钟煜缓慢直起身,动作都慢了好几拍,他看着那扇逐渐被水汽弥漫的木门,恍然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天。
    门后有脚步声传来,来人走得很慢,好像脚步不太方便。
    沓。沓。
    脚步声逼近,又是门栓打开的声音。
    门后,来人慢条斯理地从门前让出,最先入目的是那双清明眼。沈怀霜手里握着一本诗经,穿着一身青衫,依旧稳步宽宽,他抬头看过去,平静地望着钟煜,先是对他笑了下。
    地上,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钟煜对着三年不见的人,竟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站在雨幕里,黑袍被沾湿,绣着暗纹的衣角滴落水滴。
    沈怀霜从角落撑开一把雨伞,往前走了两步,他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踌躇着,沈怀霜道:“子渊,别站在雨里。你先进来避避吧。”
    “……”
    哗啦。
    雨伞骤然撑起,飞溅一片水花。
    钟煜踉跄一下,兜头抱紧沈怀霜入怀,他贴紧着坚实的胸膛,心底那种发了疯一样的感觉终于在见到沈怀霜的刹那土崩瓦解,又堆起了一个名叫思念的包袱。
    那一刻,钟煜像是孤独的狼犬找到了巢穴里可以依偎的温暖处,揣着慎之又慎的小心,反抱着沈怀霜,沙哑道:“你还记得我?”
    沈怀霜对他淡淡轻笑了声,在他脖颈上应道:“对啊。”
    伞被打着打着,雨水点点滴滴地落在两人头上,淋湿了他们的半个身躯。
    沈怀霜道:“其实我也不是记得所有的事,但我记得你,我记得崐仑,记得兰陵,记得我们在前线打过仗,还有在大雪天围炉。你以前也总是有很多话不敢说,可后来,你也都告诉我了。”
    话落,沈怀霜觉得对面恨不得把他揉碎了,连骨头都磨成末。于是有东西从脊髓里渗透出来,互相蔓延着,彻底浸透,纠缠不休。他把下巴靠在青年肩上,顺势落在钟煜怀里,肩上被蹭得很暖,握着雨伞的手背又被钟煜覆盖住。
    沈怀霜淡淡笑了笑,又环着钟煜的腰,说完了那句没说完的话:“……从前那么多的事,我不太舍得忘记。”
    他又从袖中取出缠绕在腕上的请愿咒道:“三年前你说的话我也记得。如今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么?”
    暗红色的带子上金光顿现,又缓缓朝钟煜递去。
    钟煜一瞬愣住,心底像一张白纸被揉皱,突然堵住。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美好到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眼底红了,又笑道:“我求之不得。”
    沈怀霜对上钟煜的泪,头脑内空白了一瞬,对视间,雨水滴落了下来。
    钟煜把那段请愿咒绕在指节上,又低头,吻了一下沈怀霜的面颊,道:“这个约,不能是你求我的,也不能是你请我的。虽然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可先生,我们从头开始吧。”
    沈怀霜脸颊上慢慢地泛起了烫意,心跳也开始狂乱了起来。
    钟煜低下头,伞不打了,他沐浴在雨中,却是对沈怀霜真心实意地笑了,那笑容很释然,好像真的回到了他的年少时:“就把今天当做是我们十四年前第一次相遇。”
    “你就让我重新求你一回。”钟煜又道。
    沈怀霜靠着钟煜的鬓发,紧紧贴着,闭上了眼。指节近乎颤抖,怎么克制都停不下来。他的心跳比他指节颤抖得更快的,他几乎要提一口气,才让把迟钝的头脑变得清明。
    沈怀霜也并不是一个擅长表情达意的人,可他却道:“求什么,不用再求了,不要再浪费任何一刻。”
    “子渊,我们就从今天开始。”
    第126章 “我答应你了。”
    情满则溢。
    沈怀霜话落,心跳忽然快了起来。沉默间,他只听到了两人头顶上的雨幕声,雨水的声音哗哗,又不断放大,像淹没了所有的声响。
    在极静时,钟煜又说:“我答应你了。”
    ——他答应他了。
    沈怀霜贴近的胸膛处传来蓬勃有力的心跳,他在钟煜肩上靠着,觉得自己像喝了一壶烈酒,他开始变得很热,微醺的感觉几乎让他沉醉,否则他的心怎么会跳得那么快,内里又那么滚烫。
    他们之间也从来没有一种拥抱能够让他们像今天这样。
    钟煜又道:“所以你的修为我会帮你把它完完全全地堆上去,这件事日后无须你担心,身上还有别的病处么?可以转移给我。”
    沈怀霜竖起手指,对他摇了摇头。
    钟煜唇畔上覆盖了一根指节,就像蝶翼悬在枝头上。
    对视间,钟煜看到了沈怀霜凝视他的眼睛,在那段指节后,他觉得自己眼前好像有蓝翼蹁跹,春来繁枝,繁枝盛开后却是沈怀霜这个人。
    “这件事不重要,我大不了从头开始。我做到了前半生的所求,可我又舍下了它,也只是因为我情愿。”沈怀霜道,“飞升那日,所有人都以为我陨落在幻境。可是飞升之后,我才发现,好像我从前所求的东西远没有比留在这里更加重要。因为……”
    沈怀霜顿了顿,再要对钟煜说陈情的话,他又有点说不出口。
    “有些是因为这里的人,更多是因为你。”
    “我上次回去之后,也回到莱阳看过你,我发现你过得不好。”
    “你怎么总是这样。”沈怀霜轻叹了声,“好像没了人管你,你就不会好好活。子渊,这世上有很重要的人,但没有谁能比你自己更重要。你知道了么?”
    钟煜就像抓住了近在眼前的蝴蝶,指节上裹住了沈怀霜的指尖,又顺势往下,牵住、叩在一起。
    他反扣住沈怀霜,又抱紧他。
    相拥后,钟煜无法抑制住越来越快的心跳,雨幕越来越大,他甘愿落在雨里,反反复复地告诉自己。都是真的,沈怀霜回来了,他也听见了从前想听又听不到的话。
    钟煜如同溺在了海里,可他甘愿沉沦,直至坠落。
    过了会儿,他才缓缓道:“有你在就可以陪我一起做很多事。你想教我就教我,有什么我不明白的地方你就告诉我,你的修为我一定帮你想办法。”
    沈怀霜失语一笑:“怎么又绕回去了。”
    钟煜回他一句:“修为这件事不行。”
    沈怀霜和钟煜对视之后,又无奈地笑了下,反正这事他执拗也执拗不过钟煜,随他去好了。
    笑着笑着,他们的距离在慢慢缩进。
    今时不同往日,沈怀霜知道,这是钟煜要吻他了。
    他微微抬起头,在和钟煜贴近时,闭上了眼睛,而后,钟煜眼前的蝴蝶好像跑到了他的身上,在脑海里,他也看到了春来满园。
    唇上的力道像一瓣落樱拂过,轻轻覆着,又如丝绸一般擦过。
    沈怀霜的心跳没由来地变得特别快,他也有些口渴,很想去索求水源,他反抱过钟煜的脖颈,随着吻的贴近,他又被抱了起来,脚离了地面,膝盖又被钟煜的臂膀勾过。
    书堂的门在他们身后悄然关上了,进屋后,沈怀霜又靠在了门框上,凉意顺着脊背,滋长一样爬满全身。他刚要开口,对面又把他的嘴堵住。
    钟煜在沈怀霜的唇畔停留了许久,细密地摩挲,他在默许中试探似的,靠近着,吻上了半个唇,最终,轻得不能再轻地咬了一口。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哪怕他见过眼前这个人最拙劣、肮脏的模样,还是愿意回来。
    沈怀霜眼底泛上了一圈水光,抬头,晃进了钟煜的眼底,他又凑过去,用同样的力度,同样的位置,轻轻贴了贴钟煜的唇畔,如同一只蝴蝶停留在新春的枝头。
    沈怀霜分开时,脸上带上了浅浅的笑,比朦胧月色还要美上三分。他轻轻唤出了声:“子渊。”
    窗户外,薄薄的暮色漏了进来,草虫鸣叫。
    吻堵住了沈怀霜所有的话,他和钟煜吻着吻着,渐渐产生了一种失重的错觉,钟煜重新抱起他,扣住他的手腕,搂过他的腰,边吻边朝里走。
    沈怀霜他头一回发现自己那么想要喝水,对面从背部把他锢住,就箍在他的面前,就箍在他的怀里。
    虫鸣声就在这一刻唱得极响。
    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先沉了起来。
    天青色衣衫落在腰迹,贴着腰、腿,滑落在地。
    地面上又落了一件黑金色的衣衫。
    腰带被攥在手里,拉扯后,簌地落下。
    两个人依旧在接吻,钟煜的手顺着沈怀霜的脊背,月头渐移似的,一寸寸、一缕缕地攀爬。
    他的指尖下,所到之处轻轻凹陷了下去,是激荡起的一层浪潮,一圈湖光。
    两人之间像抹开一层浓浓的雾,雾色之后是绯色的桃林。
    “先生,到这步,现在反悔还来得及。”钟煜凝视着他,忽然停了下来,不肯错过沈怀霜面上任何一丝的神情变化,自上而下地问道,“你愿意么?”
    沈怀霜颤了起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眼,点了点头:“我们到榻上去。”
    墙壁上的影子交叠。
    低哼的声音弯弯绕绕,钻到了钟煜的耳畔。
    钟煜觉得自己好像变回了少年,他和沈怀霜乘舟在江南,船只摇摇晃晃,而发出那个动听声音的人,就在他面前,微微抬起头看他。他掌下的背像塌下去的弓弦,在夜色里,映出如月一般光泽。
    窗户外,明月斜移,地上的影子斜照。
    屋内的轻哼还是那么轻,却像吹走一曲笛子音,换了三重,越奏越急。
    沈怀霜发现自己想喝点水,喉头发干,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如同一片羽毛,飘飘荡荡,落在天地间。
    脑内一片稀里糊涂,有烟花乍开,眼前却是漆黑一片。
    后来沈怀霜能看清了,却见钟煜眉眼、额角,淌满了汗,汗水从下巴处滑落,淌入脖颈。
    钟煜眼底深沉,眼尾小痣染上了一抹红,耐心地问他:“怎么,哪里不舒服?”
    沈怀霜摇头:“我就是有点渴。”
    钟煜给他取了一盏水,端着,喂他一口口喝下,喂到最后,他含了一口,清凉的水入了口。
    他又渡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