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点二十三分, 广目天王号到达成沙水门。
在距水门半公里处,逐夜凉放下船锚, 扳起火炮保险, 驾驶舱里能听到常规弹装填的声音, 一组三排炮筒,降低仰角瞄准目标。
高修、元贞、贾西贝全副武装站在船舷两侧,黑骰子和日月光在左舷,转生火在右舷,骨骼满状态蓄能,随时准备战斗。
水门后警报长鸣,很快,白色的金属墙面上出现几十个射击位,还有炮孔,对方也进入了战斗状态。
战幕由逐夜凉开启, 他按下火炮发射按钮, 广目天王号甲板上的炮组开始按顺序释放炮弹, 一炮一弹, 发射后立刻转向,由下一炮继续发射,炮隔五秒,如同一把巨型左/轮手qiang,攻势猛烈。
常规弹在水门上炸出焦黑的火团,外层涂装剥落,露出斑驳的金属墙面, 从颜色和反光来看,是9型超合金,比尧关的硬度小。
广目天王号出兴都时是不带弹状态,炮舱里只有三十枚储备弹,两分钟内全部打光,逐夜凉走出驾驶舱,左右狮牙同时出鞘。
这时水门的攻击也到了,同样是炮,但比广目天王的破坏力强,一打一个凹坑,甚至露出装甲下的船体结构。
水门机枪群用的是特种弹,撒豆子似地往这边扔,直接把船头打成了筛子。
黑骰子远距离投放中子场,密密匝匝一个盖子,扣在水门上方,“(25,76,8)(25,76,9)(25,76,10)(26,76,22)……”每投放到位一个,就报出准确坐标,由日月光击发。
贾西贝盯着目镜屏上的坐标轴,严格按照指示射击,场能一个接一个在染社头上爆炸,熊熊火焰落在水门内侧,迟滞了他们的反击。
眼下是南风,转生火点燃水门南侧的树木,成片的烈焰借着风力烧过去,尽可能给成沙堂造成混乱。
狮子吼聚能,空行狮子启动,逐夜凉亮着耀眼的光升上低空,一炮,正中水门中线,整个水闸,连带着裳江两岸,剧烈震动。
白濡尔所在的三层豪华套房大幅摇晃,舷窗的外挡板没放下,门后的保护层也开着,他更没去洗手间里的避难房,只把手qiang拿出来,攥在手里。
他是堂堂狮子堂的千钧,经历过的大仗比一般御者吃过的子弹都多,自有一股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魄。
逐夜凉瞄准上一炮的位置,再次聚能,量子炮即将出膛,水门里突然喷出一股水柱,是超高压水枪,直径超过一米,不偏不倚打在他身上。
力量太大,逐夜凉猝不及防,空行狮子失速,从半空掉下来,在砸中广目天王甲板的前一秒,紧急悬停。
三秒后,他再次升空,尝试着重新瞄准,但水枪追着他不放,水就地取裳江水,用之不竭,他左右躲闪,尽可能多放几炮,给对手制造压力。
伽蓝堂没有快速制胜的方法,成沙堂也没有全面克敌的奇招,僵持了十分钟,又一注超高压水枪从合金墙后射出,这回对准的是广目天王号的三层甲板,成一个刁钻的角度,侧向冲击。
冲力之大,白濡尔直接从沙发上滑到地下,船上的家具是固定在墙上的,但所有零碎物件都从原来的位置滚落,他几次试着站起来都没成功,铺着厚地毯的地面明显朝着一侧倾斜,倾角将近十五度,他立刻明白,染社是想把船弄翻。
逐夜凉也意识到了,从空中撤回,飞到广目天王号右舷,反向顶住船身。倾斜停止了,但糟糕的是,船头在水枪的推力下开始打横,把脆弱的侧舷暴露出来。
炮火和子弹集中向着左舷而去,巨大的船身从中间开始破裂进水,黑骰子紧急在船舷十米外投放中子场,攻击撞上去提前爆炸,在广目天王外围形成一道炫目的火障。
“元贞,起锚!”逐夜凉在空中喊,“把船后撤!”
他们还要靠这艘船去江汉,绝不能折在这儿。
转生火马上冲进驾驶舱,元贞不熟悉操作台,正在发懵,突然从水门内侧,从成沙堂内部,响起了一串惊人的爆炸。
听声音,不是大杀伤武器,看烟雾,不是高能炮火,但有效牵制了成沙堂的攻击,同时元贞找到起锚按钮,迅速把广目天王撤到一公里外的安全地带。
安全,也意味着失去攻击性,黑骰子、转生火和日月光都脱离了最大射程,只剩逐夜凉在水门前孤身奋战。
他抓住时机,连续三次给狮子吼聚能,三发量子炮定点轰击在同一处,水门破了,从那个洞,他看见了对侧的情况。
成沙堂正在和另一伙人鏖战,骨骼对骨骼,打得难分难解。
逐夜凉迅速飞回广目天王,进入驾驶舱,通过内嵌程序对破裂的左舷进行修复,然后再次开足马力,把船驶向攻击位。
“逐哥!”黑骰子握住他推着动力杆的手。
“对面有人也在打成沙堂,”逐夜凉透过舱玻璃,盯着前方的火海,“内外夹击,水门必破。”
高修惊讶:“什么人?”
“不知道,”逐夜凉向众人下令,“你们各就各位,准备第二轮进攻!”
广目天王号在原位置二度下锚,黑骰子和日月光在左舷引爆中子场,转生火在右舷加大火势,不到半小时,战斗声渐渐止息,喧嚣的江面恢复平静。
逐夜凉起锚,但不轻举妄动,等了七八分钟,沉重的水门缓缓提起,江面陡然下降,广目天王号顺流滑进成沙水域。
“都小心,”逐夜凉低声说,“敌人的敌人,不一定是朋友。”
这是岑琢说的,在乌兰洽,他原话是“有共同敌人的不一定是朋友”,每个字,逐夜凉都记得清清楚楚。
陡然,有骨骼从残破的水门上跳下来,落在船尾甲板,两侧也有骨骼凫水扳住船舷,悍然蹬舱。
伽蓝堂在船头迎接他们,逐夜凉当先,潇洒横刀。
他们不是流浪团,装甲上有统一标志,是一条衔尾鱼龙,逐夜凉不熟悉,等着他们自报家门。
对方走出一具组装骨骼,很旧,背上扛着一把砍刀,上来头一句就是:“我们要这艘船。”
大言不惭,逐夜凉回他:“不可能。”
砍刀背后冲上来一具红色骨骼,一两吨的铁锤抡得虎虎生风,看逐夜凉一身寒酸的骨架子,想都不想就往上扑。
逐夜凉不屑于和他交手,撤身点将:“元贞。”
转生火旋即迎战,二十四道高温火焰从胸前喷出,舔着铁锤浑圆的表面,烧向那家伙的目镜,再好的光学元件也受不了高温,铁锤跪倒在地,两手捂脸。
“连我一个小弟都弄不过,”逐夜凉冷声,“还要我的船?”
“你的船?”砍刀说,“染社的广目天王,别以为我们不认得!”
逐夜凉把狮牙刀搭在肩上:“看在一起打了成沙堂的份儿上,我给你们时间下船,”他侧头,“贾西贝。”
日月光的背轮在脑后旋转,伴随着大量子弹密集装填的声音,一高一低提起双臂,形成扇形火力区,制控全场。
骨骼实力相差悬殊,砍刀稳不住了:“我、我们是龙门组!”
白濡尔从三层窗户往下看,转生火烧了一波,日月光摆开阵势,两边正在对峙,水门弄出这么大动静,成沙堂肯定已经得到消息,正在往上游调集兵力,在这种关隘和一帮杂牌军浪费时间,是下策中的下策。
一转头,是一面穿衣镜,他看着镜中的自己,不年轻了,但杀气不减,他把手qiang塞进后腰,深吸一口气,拉开卧室门。
长走廊、舷梯、进水的甲板,他缓步而出。
龙门组放哨的人最先发现他,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顶舱舷梯的转角处一闪而过:“那是……”
所有人都往上看,像看一段旧日时光,看一个褪了色的神话,“狮、狮子堂……”龙门组的人惊呼,“白濡尔!”
成沙离江汉只有四百公里,当年也算是狮子堂脚下的重镇,短短三年,白濡尔的声威犹在。
逐夜凉身为家头,不能让千钧涉险,提刀正要过来,白濡尔下到一层,远远向他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那种气势,于雷霆万钧中故我的傲慢,足以镇住雄兵悍将,虽然一身简装,一头过长的灰发,但稍动动手指,都让人不敢轻视。
高修盯着他,周身的血液不禁沸腾。
“千钧!”砍刀恭敬地熄灭系统灯,想从骨骼里出来。
“不必了,”白濡尔眨动他标志性的独眼,“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一语点明双方所处的形势,砍刀会意:“千钧,我们是乙字成沙市的龙门组,沿裳江水道向前不远,拐进虾子湖流域就是我们的地盘。”
高修惊讶,在染社的控制区,离江汉几百公里的地方,居然还有割据势力,不仅奉狮子堂为上宾,还明目张胆地称自己为乙字,可见这里局势的复杂。
白濡尔指示逐夜凉:“开船,”然后问砍刀,“成沙什么情况?”
“争霸,”砍刀示意龙门组全员解除武装,“甲字是染社,丙字和丁字属鲸海堂,但是两个派系。”
“四个成沙?”白濡尔意外,“怎么搞成这样?”
“汤泽是从北方打过来的,裳江以南大多不服,这三年一直在混战,”砍刀指着自己和同伴骨骼上的累累伤疤,“现在千钧回来了,成沙以南的大片土地翘首以盼,龙门组愿意为千钧做先锋!”
成沙以南……白濡尔心思一动:“染社南方分社的办事处是在匡州吧?”
匡州,南距成沙七百公里,曾是狮子堂在南方最重要的城市、朱雀堂姚黄云的驻地,不仅有入海口,还有大吞吐量的优质深水港。
“早就不是了,”砍刀摇头,“染社镇压不了南方的叛乱,战线一直在收缩,现在南方分社的办事处就在甲字成沙。”
白濡尔没想到,他在猛鬼城三年,汤泽非但没摁住南方,反倒让人家把战线推到了家门口。
广目天王号重新发动,在大战后浑浊的江面上剪出一道深深的水痕,白濡尔主人般邀请龙门组进舱,伽蓝堂一干人继续在战斗位待命,随时防备染社反扑。
贾西贝嘟着嘴,在御者舱里抱怨:“他在里边做主,我们在这儿守卫,好像我们是他的小弟似的。”
高修笑了:“和人家比,我们确实是喽啰。”
“不是这个意思,”日月光被贾西贝穿着,怪异地扭了扭腰,“我们是岑哥的小弟,又不是他的。”
高修这才意识到,对于白濡尔的鸠占鹊巢,他似乎不反感,甚至觉得理所当然,看来逐夜凉说的那些“毒”,已经入了他的心。
“修哥,北府的朝阳组往南方卖器官,可能就是卖到这附近,阿来的……”提到这个名字,贾西贝忽然想起来,“哦,你当时没在医院,不认识阿来。”
他往右舷那边看,在找转生火的身影。
高修的心骤然揪紧,北府,那就是他和贾西贝渐行渐远的开始,不知不觉,小贝已经直呼元贞的名字了,而他呢,还是人家的“修哥”。
胸膛里空了一块,高修捏紧拳头,他也渴望温柔,渴望被爱。
白濡尔把龙门组安顿在一层,走舷梯上楼,高修偏头看见,擅自离开左舷,脱掉骨骼追上去。
对于他的尾随,白濡尔没拒绝,前脚进入卧室,后脚就被高修抓住手腕,一片炽热的掌心,微微有汗。
“你想干什么?”白濡尔问,声音冷冰冰的。
高修意识到自己的逾距,一慌,想放开他,白濡尔却反手把他拽住,咚一声踹上门,又问了一遍:“你想干什么?”
“我……想……”高修紧张地盯着他,狮子堂的千钧,牡丹狮子的主人。
“你想……”白濡尔和他差不多高,垂下眼睛,看着他的嘴唇,“干什么?”
高修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了,他可以吗,真的可以吗,亲吻这个执掌过天下的人,和他互相取暖?
“可以哦。”白濡尔说,轻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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