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夜凉如愿见到了岑琢, 在掰断他四条手臂、两次刺穿他的御者舱之后,他愕然跪在他面前, 目镜灯灼灼闪烁:“岑……琢?”
他小心翼翼地向他伸手:“你怎么……会成为御者?”
岑琢一个字也没回答, 逐夜凉清楚看见他微微打颤的下颌, 这个人太倔了,倔得让人心疼。
谁也想不到他们会以这种方式相遇,逐夜凉看向自己伸出的右手,就是用这只手,他掰断了青菩萨的胳膊,让心爱的人疼痛难当:“我怎么能……”
岑琢冷眼看他,看到他懊悔地攥起拳头,这具钢铁的心、他的苦衷、他对自己的爱,全都一清二楚,可就这样原谅他吗, 能甘心吗?
逐夜凉扳住青菩萨的二级台, 想碰一碰岑琢的脚尖:“你是汤泽的……弟弟?”
岑琢却倏地撤步, 同时缓缓关闭舱门, 青菩萨绝然转身,向汤泽走去。
逐夜凉的手落空了,牵在体外的cpu亮着孤独的工作灯,染社的人拥上来,周遭一时混乱,他却无动于衷。
白濡尔被重新控制,投进了关押普通犯人的地下牢房, 汤泽似乎在嘲笑他,笑他没了牡丹狮子,连严密羁押的资格都没有。
而在染社安排给伽蓝堂的临时住处,元贞和高修起了冲突,兄弟俩拉扯着,谁也不肯示弱。
“你别去!”元贞挡着门。
高修推开他:“我们都放出来了,凭什么单把白濡尔抓回去?”
“那你找岑哥干什么?”
“他是汤泽的亲弟弟,他说话,汤泽不会不听!”
贾西贝看着他两个哥哥争执,无措地站在一旁,岑琢是汤泽的弟弟,谁也想不到,一直当做敌人的家伙,居然是最亲的人,一南一北,互相攻伐。
“高修你怎么回事,”元贞气极了,踹了高修一脚,“白濡尔和我们一样吗,他不是伽蓝堂,他是狮子堂的千钧!”
“我不管!”高修大吼。
“你不管?”元贞惊讶地看着他,“那个白濡尔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你去求岑哥,一边是你,一边是亲哥哥,你让他怎么选!”
高修扭过头,没说话。
“而且……”元贞压着怒气,“逐夜凉就是为了白濡尔骗的岑哥,害他在猛鬼城受尽折磨,要是你,你愿意替他说话吗?”
可岑琢在能杀白濡尔报复的时候,却放了他一马,贾西贝抿着嘴巴走上去,拽了拽元贞,使个眼色让他先离开。
元贞攥了攥他的手,哼一声,擦着高修出去了。
高修紧接着踹上门,负气地梗着脖子。
“修哥,”贾西贝在他身后,细声细气地说,“不生气了好不好?”
高修转身看到他,圆嘟嘟的脸蛋、水汪汪的眼睛、小姑娘似的神态,气消了一大半,耷拉着脑袋点点头,坐到床边。
贾西贝挨着他坐下,乖乖的,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高修不大敢看他,一看,心里的什么地方就不痛快。
“我等你跟我说呀,”贾西贝晃着两只脚,“原来不总是这样吗,你不高兴的时候来我屋,抽着烟跟我说话,可呛了。”
那是在沉阳,他们一个是核心干部,一个是拆装车间的小工,现在不一样了,贾西贝已经是兰城堂的堂主,是元贞怀里的明珠。
高修难过地偏过头,他不知道怎么就变成了这样,究竟是哪一步没走对。
“修哥,你怎么了?”贾西贝凑过去。
高修摇头。
“咱们仗也打完了,”贾西贝轻轻扯他的袖子:“你有心事,跟我说说好不好?”
高修苦笑,揉了揉他的头发,转过来,那双清澈的眼睛近在咫尺,手从蓬蓬的软发上滑下去,托住他的下巴。
贾西贝有点愣,下意识往后缩。
“以前……我总是两手揉你的脸,”高修哑着嗓子,“揉得你直求饶……现在我只有一只手了。”
“修哥……”
高修的手掌蠢动,不是揉,而是抚摸,慢慢擦过那片温热的皮肤,贾西贝连忙抓住他的手,垂下眼睛:“修哥,我和元贞的事,你……知道吧?”
高修立刻抽回手。
“我们……好了一阵了,”贾西贝的小脸通红,像只胆怯的兔子,“以后……不能让你这样揉了。”
高修直直看着他,他早知道,只是奢望,奢望在暧昧不明的边际,还有那么一两次亲昵的机会:“嗯……好。”
不大的房间,沉默声震耳欲聋,为了打破这个沉默,两个人异口同声:“以后伽蓝堂和染社……”
他们对视一眼,双双笑了,以后伽蓝堂和染社就是一家,南北之争终结了。
“逐夜凉为了岑哥,不会再和汤泽对抗,他在染社的那个卧底也不得而知了。”高修说。
“其实……”贾西贝有些犹豫,还是告诉他,“我和元贞怀疑,那个卧底是田绍师。”
高修蹙眉。
“我们在他家那个晚上,他书房里有些东西……”
“什么东西?”
“针对江汉的作战地图,”贾西贝说,说完,忙又嘱咐,“修哥,你谁也别说,都结束了,让这些石沉大海吧。”
高修盯着他,迟疑地点了头。
伽蓝堂和染社停止争斗,牡丹狮子自拔爪牙,狮子堂千钧白濡尔身陷囹圄,江汉从连日来的紧张状态中解放出来,晚夏的暑气重新来袭,窒闷的,吹不起一丝风。
经过重重关卡,逐夜凉进入染社大楼后的高级住宅区,汤泽给他做了检修,并允许他出入这块禁地,这里有几栋隐蔽的建筑,俗称“莲花座”。
岑琢的住处也在这儿,别墅门口开着大片的木樨花,逐夜凉和从里头出来的戴冲狭路相逢,两人像争夺地盘的大型猛兽,隔着一片碧绿的草坪对视。
“哟,来啦。”戴冲皮笑肉不笑,一副主人的口气。
逐夜凉的右cpu不想理他,左cpu却咽不下这口气,两边妥协的结果,他悠悠吐出一句:“慢走。”
戴冲的脸色很不好看,跨过草坪走过来,挺拔的身材、服帖的西装,衬着那双迷人的蓝眼睛,英气勃发。
“还来干什么,全天下都知道你是一堆钢铁了。”
逐夜凉自信地说:“他不在乎。”
戴冲头一回见到有人比自己还张狂,极其不适应:“我操,谁给你的脸,”他戳着那副猩红色的装甲,“都是男人,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就你这样的,谁跟你,他妈不等于守一辈子活寡?”
又是那种事,逐夜凉的cpu微微作响,也许他跟岑琢已经发生过什么,所以才高人一等地沾沾自喜。
“还有,”戴冲进一步刺激他,“你就不应该自毁狮牙刀,你知道岑琢喜欢你什么,喜欢你是牡丹狮子,喜欢你强,现在你连唯一这点儿能耐都没了,还想和我争?”
逐夜凉没说话。
“我再给你透个底儿,”戴冲狂妄地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哥们儿是他哥亲自挑的,你明白什么意思吧?”
逐夜凉有反应了,扭头看向他。
“岑琢最痛苦最难受的那一段,是我陪着他过来的,”戴冲敛起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势在必得的狠劲儿,“他的眼泪流在我手里,他叫着你名字的时候是我抱着他,我明白告诉你,这个人我不可能放手。”
“都不放手,”逐夜凉轻巧地说,“那打一架吧。”
戴冲挑眉。
“时间地点你定,我奉陪,”逐夜凉目镜灯双闪,“谁出局,谁就别再得瑟。”
戴冲让他气乐了:“逐夜凉,你他妈真挺拽的,炮和刀都没了还敢挑战我?”他眯起眼睛,“好,如你所愿。”
“戴冲。”背后有人叫,二人回头,是汤泽,在唵护法的护送下往这边来。
“哥,”戴冲人很猛,嘴却甜,“我刚陪岑琢训练完。”
汤泽点点头,看向逐夜凉:“你跟我来。”
“哎哥,”戴冲插嘴,像生怕逐夜凉抢了他在汤泽那儿的位子,“那个……岑琢让我训得有点累,你们那什么,别去烦他了啊。”
戴冲是个什么样的人,江汉第一美男子,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汤泽第一次见他耍这种小心眼儿,不大习惯地瞧着他。
戴冲拢了把头发,使劲儿冲他挤挤眼睛,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汤泽领逐夜凉去他那儿,一进门,两个小孩子跑过来,一左一右抱住汤泽的腿,蹦蹦跳跳地喊:“爸爸爸爸!”
逐夜凉有些惊讶,汤泽居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汤泽弯腰,一手抱起一个,经过通向后院的小走廊,轻声招呼:“喂,有客人。”
他们到小客厅,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两三岁,从汤泽的肩头爬过来,摸着逐夜凉的装甲,用懵懂的大眼睛打量他。
“叔叔……红!”女孩儿话还说不太清,可爱地朝逐夜凉伸着手,男孩抱着妹妹的腰,生怕她从大人的肩膀上滚下去,操心地皱着眉头。
一个女人走进来,最多二十岁,脸盘正中有两道刀疤,横跨鼻梁打了个狰狞的叉。
“家头。”见到逐夜凉,她这样称呼。
是狮子堂的女人,但逐夜凉想不起来,看得出她曾经风华绝代,白濡尔身边有很多这样的尤物,但结局大抵不太好。
“我夫人,”汤泽说,然后把孩子抱给她,“我们说会儿话,晚点去陪你们。”
他很温柔,是和在外面截然不同的温柔,举手投足间跟岑琢有点像,即使身居高位也随意自然。
“你娶了狮子堂的女人?”逐夜凉意外。
汤泽摘下表,疲惫地捏了捏眼角:“嗯,我落难的时候,她救过我一命。”
所以就娶她?逐夜凉不是很理解,岑琢对金水也有类似的愧疚,也许他们兄弟本性一样,如果不是战争,都是善良优柔的人。
“我想跟你聊聊小琢,”汤泽点烟,“我就这一个弟弟,我把他看得比天下还重。”
逐夜凉颔首。
“你们之前的事,中间搅着伽蓝堂、染社、狮子堂,孰是孰非,我不评价了,我关心的是未来。”
逐夜凉专注地盯着他。
汤泽明确表态:“我不希望你们在一起。”
逐夜凉的目镜灯陡然熄灭:“是因为戴冲吗,他是你挑中的人……”
“不,”汤泽笑了,“那小子是个公子哥儿,能玩,会哄人,小琢伤心的时候,他能让他快乐。”
逐夜凉提醒:“可戴冲不这么想。”
“他怎么想不重要,”汤泽的冷酷又回来了,不容置疑,“我希望小琢过正常人的生活,娶妻生子,接不接我的班儿无所谓,只要他安稳快乐。”
“即使他娶妻生子,”逐夜凉承诺,“我也可以在他身边。”
汤泽哑然,他没想到。
“而且你知道,他喜欢我,只有在我身边,他才快乐。”
对,汤泽知道,就是知道,才不同意:“可你是一具机器。”
一瞬间,逐夜凉无话可说。
“我怎么能让我唯一的弟弟和一具机器在一起,”汤泽尖锐地说,“为了爱你,他已经失去了太多,和你在一起,他将失去更多。”
逐夜凉倾身,不甘心似的:“你们为什么……都不问问他怎么想?”
“因为我们爱他,”汤泽霸道,甚至不近人情,“我们都想把自己的爱给他,他有很多爱,不差你那一点。”
这是岑琢的哥哥,逐夜凉不想和他搞僵,退一步说:“我想见他。”
汤泽不愿意,但那个“不”字在舌尖上转了好几圈,最终化成一缕叹息:“去吧,我希望……你能快刀斩乱麻。”
逐夜凉没有答应,离开汤泽的别墅,过一条爬满了绿叶的长廊,来到岑琢门前,抬了几次手,都没敲下去。
他们不是需要敲门的关系,而是早已走进了彼此的心里。
逐夜凉纵身一跃攀上二楼阳台,旋身翻转,跳到三楼,刚在摆着玛瑙烟灰缸的小圆桌旁落下,一窗之隔的卧室里闪过一个身影,是岑琢。
他刚洗过澡,没穿上衣,一身艳丽的牡丹花,零落、破碎、伤痕累累,湿头发乱糟糟遮着脸,瘦了,下巴尖尖,那么憔悴,又那么醒目。
逐夜凉亮了亮背灯。
岑琢抬起头,一扇小窗,忽然风起,搅动两侧的纱帘,在梦一样缥缈的帘幕内外,他们四目相对。
“岑琢。”逐夜凉叫。
只一声,眼泪就夺眶而出,落在胸口的花蕊上,岑琢诧异地碰了碰脸,背过身去:“别看我!”
逐夜凉跳进来,站在他身后,那片背上有一个结疤的弹孔,还有在猛鬼城被烙上的十瓣莲花:“我来乞求你的原谅,任何代价我都愿意承受。”
岑琢知道,在大楼九层,狮牙刀断裂的时候,他就知道:“我原谅你了。”
“不,你没有,”逐夜凉伸出双臂,忐忑的,想从背后抱住他,“如果你原谅了,就回头看着我。”
岑琢没回头,因为这个人欺骗过、背叛过,即使他双膝跪地、把所有惊世的装备都献出去,他也怪他,一看到他,就赫然钝痛。
逐夜凉抱了,笨拙,却异常执拗。岑琢在他怀里发抖,咬着牙,抵御这份温柔。
“你成了御者,”金属手指轻触他的接入口,带起一片战栗,“是我的错,我没在你身边,没保护好你……”
皮肤像烧起来一样红,岑琢狠狠挣开他,转过身,绷着面孔:“我不用你保护,打这个接入口,就是为了忘记你。”
忘记,这两个字是刀,横在逐夜凉身前:“岑……”
“别叫我的名字,”岑琢不想听,不想再像过去那样,被这个混蛋予与予求,“出去,”他说,“不要再出现在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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