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予,我知道我当初那么做,对你们不公平。我向你道歉,是我对不起你。”谢无咎无数个深夜里,也曾梦见过那些死去的孩子。可这条路注定是孤独的,他的心绝不能动摇,必须要走到最后一步,如若前功尽弃,那才是真正对不起他们的牺牲。
    他直视谢知予,眼神毫不退让,或许是愧疚心作祟,语气不由软了几分。
    “我知道你心中定然有怨,你恨我吧,我本就是有罪之人,可你不能拿其他人的性命开玩笑。你不该杀月娘,也不该杀那些无剑山庄的弟子。”
    “如今魔渊封印破开在即,你更不该为了和我赌气,忘了自己的初心。”
    谢无咎通过水镜注视着他,眼神中糅杂的情绪何其复杂,他字字清晰:“如今天下苍生的性命全然系于你一人身上,这重担也唯有你能挑起,去魔域吧,不要再让更多无辜的人牺牲了。”
    谢知予的表情忽然变得有点古怪,就好像听到了一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
    他很奇怪地反问:“其他人是死是活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当年快被大魔折磨死的时候有人来管过他吗?
    真没意思。
    谢知予甚至有点想笑,他根本都不想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但念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他还是大发慈悲地给出了一个建议。
    “死生各有命,如果他们不想死,那就到时候每个人都吞一只大魔吧。”他的语调微扬,带上了一点戏谑的意味,“活下来算好运,至于死了,那也只能怪他们自己太弱了。适者生存,如果这种程度都受不了,那还是趁早去死吧。”
    “你——!”谢无咎满目震惊,似乎没有预料到他竟然会说出这种冷血的话,其他人的性命在他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他原本还指望着谢知予能留住一点人性,但现在看来最后一点希望也就此破灭了。
    谢无咎的脸被水镜清晰投映出来,一种任凭他付出多少到头来也无可奈何的感觉袭上心头,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崩裂。
    面对沈清风的质问时,他始终能稳住心境,不动如山,可此刻他的脚下却忽然一个踉跄,后退几步扶着座椅才勉强稳住身形。
    谢知予轻轻勾了勾嘴角。
    并不是在嘲笑他,而是饶有兴致地欣赏。
    好戏终于迎来了高潮部分,这让他有点忘乎所以,他太兴奋了,以至于身体都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直到有人按住了他的手臂,又恰好按在他划出来的伤口上。
    谢知予:“……”好痛。
    姜屿显然不知道他昨晚都做了什么,为了防止他说出更加惊世骇俗的话,她手上又用了几分力,将他从凳子上拉起来。
    “那个,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急事,我们先走了,有事纸鹤联系!”
    疼痛将谢知予的理智勉强拉回来一点,他垂下眼,所有的疯狂迅速褪去。
    他看着抓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面上露出几分无措,好像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只温顺的羔羊。
    算了,是姜屿的话,对他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她开心就好了。
    即便是给予他疼痛,他也只会觉得快乐,甘之如饴。
    第99章 破旧魇(九)
    南诏地处西南, 依山傍水,城中大多是水景街,潺潺溪水从高山流淌而下, 穿城而过,源源不绝。
    晴好的天,流动的水面在日色下泛着鱼鳞般的波光, 倒映出一紫一白两道人影。
    “师姐不是还有急事吗?”谢知予放慢了步调, 偏头看向身侧。
    姜屿正低着头,专心踩着脚下排列整齐的地砖,走成了一条直线, 优哉游哉, 倒是一点也看不出着急的样子。
    “我那是想找个借口先走而已,你还真的信了呐。”
    适才谢无咎道歉时, 姜屿就看出谢知予的状态有点不对。
    更何况她想知道的都问清楚了,继续留下去也没有太大的必要。
    原以为任务能绕开谢知予,可眼下看来关键依旧在他身上。
    兜兜转转一大圈,最终还是要让谢知予去魔渊。
    先不论谢无咎的办法有没有副作用, 姜屿也不想强迫他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可这样一来,她就没办法完成任务。
    难道要放弃, 选择读档回到过去吗?
    思绪纷乱间,姜屿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系统要她回到过去, 是为了阻止谢知予与魔融魂,并引他向善。可若是没了“大魔”这个前提条件, 后面的一切都将不复成立。
    如果她成功阻止谢无咎去迫害那群孩子, 那谢知予的命运必然会迎来极大的转折,他或许都不会再被谢无咎收入门下, 拜入天衍宗。
    届时,身为普通人的谢知予还有能力去封印魔渊吗?
    这般想来,系统发布的任务似乎是前后自相矛盾的,难怪她问起具体情况时,系统完全答不上来,甚至还故障掉线了。
    可这样一来,她要回家就只剩下一个办法,只能推谢知予出去成为“容器”。
    ……
    姜屿习惯在思考的时候保持安静,许久未开口说话,盯着地面的砖缝,一时想入了神。
    她的沉默很快引起了谢知予的注意,他停下步子,转身面向她。
    少女低垂着脑袋,紫色的发带也恹恹地垂下来,俨然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师姐在想什么?”谢知予替她将松散的发带拆下重新系好,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稍稍顿了一下,唇角弯着抹笑,语气轻柔:“和我说说吧,不要自己一个人闷在心里,说不准,我或许有办法能帮你解决。”
    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有点耳熟,曾几何时,她也对半夜不睡觉、来她房里找剑的谢知予说过类似的话。
    当初有心种下的因,竟然在此刻以这种方式结出了果。
    以前的谢知予态度恶劣,实在是欠揍,但或许是现在心境不同了,再回想起往事,姜屿却莫名觉得有些好笑,连心情都轻快了不少。
    她不想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到谢知予,毕竟知道她会离开后,他的状态也很不好来着。
    “没想什么,就是突然放空,发了一下呆而已。”
    谢知予点点头,她不想说,他也不会多问。
    时辰尚早,街上的行人还不是很多。姜屿难得才出来一次,一路上走走逛逛,见识到不少新奇的玩意儿。
    偶尔遇到语言不通的情况,有谢知予给她当翻译。
    路过三四个小摊后,姜屿手里多了只小鱼形状的泥哨。
    她吹了声哨,又继续往前走了两步,见有蝴蝶飞来,便停在原地不动了。
    “谢知予你快看,真的有蝴蝶飞过来了!”
    泥哨由黄泥和白泥混在一起捏成,做成不同的形状,吹起来清脆的响,是南诏人专门用来和蝴蝶沟通的。
    但谢知予用不上这个,他生来便能听懂蝴蝶说话。
    他看着姜屿的眼睛,含着笑意,流光闪烁。她总是这样,永远都能保持热爱和兴趣,和她在一起时,哪怕是连“和蝴蝶说话”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事,也不会让他觉得厌倦或无趣。
    “我看到了。”
    谢知予十足耐心地回应她,伸手碰了碰她颊边落下的发丝,指尖不经意地蹭过蝴蝶翅膀。蝴蝶懂了他意思,呼朋引伴,绕着姜屿身侧飞,引来不少路人惊叹的目光。
    蝴蝶在南诏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站在蝶群的正中心,显得她活脱脱像个大型的吉祥物。
    姜屿脸颊发热,赶忙收起了泥哨,牵着谢知予快步离开,生怕让其他人误会了什么。
    “快走快走……”
    南诏虽是苗人建立的国度,境内也能见到不少汉人,但大多都只是来此处游山玩水,见识不同风土人情的。
    说来惭愧,姜屿虽来了南诏有一段时间,但到底没怎么外出闲逛过,连路都还认不熟。
    她牵着谢知予慢悠悠地往前走,忽然想到什么,偏过头,冲他笑得一脸灿烂,像朵春日里盛放的花儿。
    “这里好漂亮,之前几天都没怎么出过门,以后我们多出来玩玩吧?”
    谢知予只是看着她,抿着唇,没说话。
    阳光璀璨,照在她的发顶上,少女的发丝泛出柔软的浅栗色光泽,看起来鲜活又明亮。
    前几日待在家里时,她看起来远不似这般焕发着生机和活力。
    蝴蝶不该被锁在笼子里,可是他拉着线,松开了,她还会飞回来吗。
    谢知予低垂着眼,下意识又要去按受伤的手臂。
    姜屿忽然凑近,戳了戳他的脸颊:“你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又……”
    又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他有点奇怪。
    她盯着他看了半晌,没看出个所以然,只好放弃。她叹了声气,指着路边的鲜花饼,转移了他的注意。
    “小谢哥哥,我想吃那个。”
    谢知予似是怔住了,眸光闪了闪:“……什么?”
    姜屿眨巴着眼,忍住笑,说:“鲜花饼。”
    “……”
    谢知予默了一下,随后任劳任怨买来了鲜花饼,却迟迟没有交到她手上。
    他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再喊一遍。”
    姜屿:“……”
    搁这儿逗小孩呢。
    算了,她一直很大度的,反正也没有其他人听见。
    姜屿眨了下眼,回望着他,眼眸笑弯成两个弯弯的月牙儿。
    “小谢哥哥。”
    清脆带笑的声音直直传入耳中,谢知予心中刹那间怦然一动,还不待他有所反应,手里的鲜花饼便被她抢去。
    内馅是玫瑰的,吃起来香甜酥软,花香浓郁。
    姜屿不太饿,想吃不过是一时兴起,她只吃了几口,随手将剩下的又塞回了他手里。
    谢知予接过剩下的大半个鲜花饼,非常自然地顺着她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
    和他想象中的一样,味道果然是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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