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来会救人……”
    医修感慨,他神情变换,满脸的震惊。
    裴述抬手捏了个法诀,没入苏长柒体内。
    语气也软了下来,忧心忡忡,不敢看他:“你且躺下,先休息。”
    苏长柒没拦他,任法诀牵引灵力流入体内,催他入眠,徒劳无功地修修补补。
    裴述起身,背手向外走。
    两人都没说话,叶沁竹也不敢吱声,她跟在裴述后面,来到外间。
    想了想,祭出道隔声符,里里外外,两边声音都不流通。
    她的符法很灵验,一旦生效,即使像阿七那般强大的修士,也无法忽视。
    叶沁竹:“裴大夫?”
    事关重要之人,她语气都温柔了。
    叶沁竹:“先前对你使用定身符,万分抱歉,请问……”
    裴述:“我觉得,他说不定,并不希望我救他。”
    他神情纠结,捏紧拳头,认真地考虑。
    “他的身世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以他现在的处境,我在想,说不定这样死去,会是更好的结局。”
    叶沁竹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
    裴述:“许多人都盼着他死。我们对他有亏欠,可我们无法失去那位大人,更无法补偿。只能把他视作敌人,警惕有加。”
    叶沁竹忽然觉得,外间的屋顶消失消失了,雨丝从天而降,结结实实打在她身上、
    叶沁竹:“阿七说,您曾经救过他。”
    裴述:“是,但那是我尚未了解内情,脑子一热。仅此而已。若是我现在回到那日,我绝不会解开锁链。”
    他神情沉重,像在极力隐忍什么。反复思量后,裴述叹了口气。
    “我能让他轻松些,再延续几日寿元,安稳逝去。但,恕我不能救他。”
    眼前的少女没有答话。
    叶沁竹回头,目光看向被雨水打得脑袋耷拉的红花绿叶。
    她问:“为什么无法失去那个人?”
    裴述:“为了苍生,为了大业。”
    叶沁竹:“那你们捣毁浮灵教,也是因为这个?”
    裴述:“是。”
    小姑娘笑了:“那就好办了。”
    “裴大夫,切勿纠结,我给你一个必须救他的理由。”
    叶沁竹走下台阶,把被水落,跌在地上的花瓣拾起。她深吸一口气,猛地在食指上咬了一口,指尖轻动,画下枚精致小巧的符文。
    她举起花瓣,示意裴述看清其上图案。
    然后握在手心。
    裴述:“你做什么?”
    叶沁竹:“没做什么,画了枚爆炸用的符文。我特地用血来画,不知道威力几何,但把我炸飞,肯定够了。”
    叶沁竹:“圣女重伤,浮灵教的祭祀应该会中止吧?中止之后,你们的计划是不是会被打乱呢?”
    裴述:“你——”
    “迎盏日将至,在这儿发生爆炸,无论如何,也瞒不过正教会。况且,见过我的人,实在太多,灭口应该会很麻烦。”
    “我有这个胆子,所以,为了您的苍生和大局,请动用您的医术。”
    少女朗声道。
    她发如浓墨,发髻因先前诸多事务,乱糟糟的,散乱的青丝被雨水打湿,黏在白皙肌肤上。脊背直挺,漂亮的留仙裙长拖至地,光华点点。
    “我给你一盏茶时间犹豫。”
    叶沁竹手势变化,快速捏诀。
    裴述:“你等等。”
    “你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谁和我有什么关系?”叶沁竹手上动作未停,“我不能害死我的救命恩人,仅此而已,哪怕他是什么灭世的魔头,那也该一码归一码。”
    裴述:“我都让你等等了!”
    “我空间囊都取出来了,我现在开药。”
    裴述看出叶沁竹没开玩笑,生怕小姑娘真的自爆,浮灵教变更计划,修真界努力白费。
    他这算是被胁迫,不得已做事,主母一定能理解他。
    话虽如此,说出“开药”时,裴述忽然感觉浑身轻松,那股长久以来的沉重感,褪去了些许。
    叶沁竹:“要是故意治死,我就爆炸。”
    裴述:“你安心,此事绝不可能。”
    他见叶沁竹手心还握着那张符,咽了口唾沫,转移话题:“其实,你找的很及时。”
    “他的紫府尚还稳定,没有因为长期缺失灵力而坍塌。要是再晚些,识海干枯,灵台消解,就真的来不及了。”
    叶沁竹屏住呼吸。
    裴述继续:“我虽然用法诀往他体内续上真气,但他紫府干涸,缺少灵力补充,身上又有至少两处致命伤,在外泄灵力。”
    裴述:“照此下去……”
    他在想苏长柒体内的魔息。
    如果没有魔息,那一切都会变得简单,只消愈合心脉伤口,不让真气外泄,再慢慢温养,即可痊愈。
    但他体内有魔息,若是灵脉愈合,识海很快就会被侵占。
    到那时,应该是比死还要难受百倍的折磨。
    林翎深重叹气,他打定主意,和叶沁竹将此事说明白。
    回头,少女正认真地画治愈符,治好手指上的伤口,再将血细细洗净。
    裴述:“你急着做这件事,做什么?”
    叶沁竹没防备:“阿七怕我的血。”
    裴述:“等等。”
    “你说他,怕什么?”
    血?
    他怎么可能怕血。
    就算有蛊虫在体内作祟,苏长柒也能靠体质压下去。
    除非,垂死的躯壳在不顾一切地寻求生机,他并非怕血,而是需要拼命压制本能。
    裴述曾经接手过主母递来的药材,对其中修士的血肉印象极深。去除魔息,挽救大批修士的药也是他做的,他不可能意识不到其中关联。
    眼前的这个女孩……不得了。
    裴述陷入巨大的纠结。
    他心里浮现想法,并笃定自己猜得应当八九不离十。
    要不要说?
    要不要让他活下去。
    只要裴述一言不发,叶沁竹不知晓自己鲜血的用处,他就能无声无息地杀死一个人。
    他曾做过错误的决定,不知此次,是否能做到问心无愧。
    远处似有电光划过,过长的雨夜,使得灯火摇曳下,两道身影明暗不定。
    叶沁竹:“仙长,在想什么?”
    她背着烛火,指尖隐隐一点光,大有为报恩拼上性命的架势。
    发心誓时,裴述发过誓,她的心愿,尽力满足。
    虽然可以借口主母相逼,顺坡下驴,避开心誓的范围。但还是算了,就当肃玺仙尊命不该绝,救了自己一次。
    医修从空间囊中取出纸张,当空铺就,提笔书写。
    裴述:“这是药方,写下的药材我都有,你依照配比去煎。先把他的灵脉愈合,其他事急不得。”
    “你的血,我需要取一点,印证我的猜测。”
    他得想想,后续怎么和主母解释。
    裴述写下药方,递给叶沁竹。
    一并递去的,还有临时分出来,装好药材的空间囊。
    叶沁竹接过,朝他深鞠一躬,回身打算往里走。
    “你不用心急。”
    裴述:“他现在应该还没醒,仓促开门,说不定会吵到他。”
    叶沁竹停下脚步。
    裴述:“我先前不是说过,除去直接带你离开,还有别的方式吗?”
    “现在时机正好,我来与你说这件事。”
    “但要提前说好,你不能让镜中人知道,你和谁在一起。”他神情严肃。
    “你说的没错,在许多人眼里,你的阿柒确实和灭世邪魔无二。那些年轻的修士,在了解他之前,就已经先入为主地畏惧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