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书屋 > 其他小说 > 曹桂锋文集 > 乡村的故事
    1、新娘逃跑了
    今天,是王家堡的王富生再婚的大喜之日。
    王富生今年35岁,两年前老婆突然得了癌症,花干了家里的钱,还是死了。留下了10岁的儿子。虽然有老母亲帮忙带孩子,但是家里少了个女人,毕竟看起来不是一个完整的家。这两年省吃俭用,总算存下了3000元钱,于是到处托人给自己找一个老婆。
    邻村的媒婆刘巧荣总算给王富生找了一个年轻的寡妇。寡妇名叫张小玲,今年30岁,有一个女儿6岁。据说丈夫也是两年前得了个急病,家里没钱,活活耽误了。
    在媒婆刘巧荣的安排下,王富生和张小玲见了一次面。张小玲看起来有些不高兴,说话很少。王富生看她长得虽然一般,但是居家过日子还能求什么呢?再说自己家里也穷,能找上一个媳妇也就知足了。
    媒婆刘巧荣看王富生没什么意见,过了没多长时间就安排下了定礼。媒婆说女方家里别的不需要什么,只要8000元彩礼钱。王富生虽然觉得有点多,因为家里只有3000元钱的存款。但是为了把新媳妇迎进门,只好东借西借,凑够了8000元钱的彩礼钱,由媒婆一并交给了女方。农村人不像城里人要谈恋爱,更何况都是二婚,看差不多就选定了日子,准备结婚了。
    结婚这天,王富生家里简单置办了酒席,来了一些亲戚朋友和邻居。女方家只来了几个亲戚,张小玲的妈妈、弟弟、舅舅等人,当然还有她女儿。农村的二婚,没有多少值得去说的事情,大家只不过在一起吃吃饭、喝喝酒,热闹热闹罢了。
    到了晚上,众人都散去,安排好孩子睡了觉,二人终于躺在了床上。
    半夜,王富生醒来,突然发现新娘不在自己身边。他用手摸摸床单,还是温的。嗯,可能是新娘不放心孩子。他心想。王富生又迷糊了一会,睁开眼发现新娘还是不在。他慌忙起床,来到外间屋,发现门是虚掩着。他悄悄来到新娘小玲女儿睡觉的隔壁房间,看见只有孩子自己还在睡觉。他慌忙走出房间,来到院子里。外面还是漆黑一片,只有天上的星星在闪烁。
    他在院子里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新娘的影子。他跑到街门前,用手一拉大门就吱扭一声开了。王富生惊出一身冷汗,原来新娘子跑了。
    2、寻妻
    王富生带领着一帮人,浩浩荡荡来到了邻村媒婆刘巧荣家。
    当这一伙人闯进院子里时,刘巧荣正在屋里吃着瓜子看电视。王富生在院子里大声喊着:“刘巧荣你给我出来。”刘巧荣听到一声大喝,吓得浑身一哆嗦。她赶紧吐掉了瓜子皮,从屋里出来。看见王富生和几个人怒气冲冲,心中知道事情不妙,只得硬着头皮说:“怎么了富生?刚娶了媳妇就这样生气?”王富生走过来,压压火,说道:“张晓玲昨天晚上跑了。”“跑了?”刘巧荣瞪大了眼睛,呆在那里。王富生抓住刘巧荣的衣服,问道:“你知道她为什么跑吗?她跑到哪里去了?”刘巧荣说道:“我怎么知道呢。”王富生推了一下她,说道:“结婚当天晚上就跑,肯定早就预谋。你们合伙骗了我的钱,把那8000元钱还给我!”刘巧荣浑身哆嗦地说道:“我只收了600元钱,别的钱她老头子拿了。”王富生一听大惊,问道:“谁的老头子?”刘巧荣知道说漏了嘴,低下头不敢吭声了。王富生大声说道:“快说,谁的老头子?”刘巧荣知道瞒不过去,说道:“是张小玲的老头子。”王富生使劲推搡着刘巧荣,瞪着眼睛,说:“张小玲的老头子?她老头子不是死了吗?”刘巧荣说道:“她老头子根本没有死。因为家里穷,她老头子拿她卖钱。说事成了给我1000快钱,谁知道最后只给了我600块。你们去跟他要钱去吧。”说完,刘巧荣挣脱开王富生,进屋拿出来600元钱,给了他。王富生呆在那里,一时间觉得头晕眼花,不知道该怎样办。
    跟王富生来的人说:“走,咱们去找她老头子去,跟他把钱要回来!”然后那几个人抓住刘巧荣,说:“你跟我们一起去,要不回来钱跟你没完。”
    一伙人又急急忙忙赶到张小玲的原婆家,找到她家,只见家门紧锁。一帮人在门外高声骂了一通,把门也快踹坏了,也不见有人。
    后来有一个邻居出来跟他们说:“你们别骂了。他们家好几天没人了。这小子早就不知道躲到哪里了。”
    3、来春婶
    来春婶在地里忙了一天,累的腰酸背疼。回到家刚坐下,王富生一帮人就闯了进来。
    来春婶看到富生来了,赶忙站起来,说道:“富生来啦,快坐下歇歇。”王富生站在那里,问道:“小玲回家了吗?”来春婶说:“没有啊。怎么啦?”王富生说道:“小玲昨天晚上不见了,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来春婶一听“啊”了一声,惊讶地睁大眼睛,傻傻地呆在那里。
    王富生继续追问:“你真的不知道小玲去哪里了?”来春婶说道:“不知道。你们昨天才结婚,新婚之夜她怎么能跑走呢?”王富生说道:“那小玲是被她丈夫卖给我家了你知道吧?”来春婶顿时不敢言语了。
    王富生一拍桌子,说道:“昨天你们还去参加婚礼,这说明这事你们同意了是吗?”来春婶不知道该怎么说。小玲这一次被卖来春婶是知道的。但是小玲这一次是下定了决心不跟那李永强混小子过了。来春婶觉得这一次能嫁给一个老实人,本本分分过日子也好,没想到小玲在新婚之夜就跑了。
    “看来你们是商量好了欺骗我。现在要么把人交出来,要么把钱退给我。要不然有你好看的!”王富生越说越生气。
    “我也不知道她跑哪里去了。我闺女嫁到你们家,一晚上就没人了,我还找你们要人呢。我又没要你们的钱,要钱你找那混小子去。”来春婶说着说着哭起来。
    王富生听她这么说,和另几个人围上来,揪住来春婶就打起来。来春婶想抵挡,但是一个女人怎么能招架住几个大汉,更何况来春婶左手是残疾。他们把来春婶按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来春婶躺在地上高声哭喊着,但是家中只有她自己,无人来帮忙。最后来春婶被打的鼻青脸肿,浑身是伤。
    王富生一伙人把来春婶打了一顿,虽然没要回钱,也算出了一口气。最后把她扔在地上,走了。
    来春婶无助地哭着,躺在地上不能动了。
    二强还没进家门,就听到了哭声。他赶忙进了北屋,看见娘躺在地上,哭着喊:“娘,你这是怎么了?谁打的你啊?”来春婶只顾哭,无力说话了。
    二强找来几个邻居,开着三马车把来春婶送进了医院。
    4、医院
    来春婶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身边的架子上挂着液体。由于没钱,医生只给用了最简单的消炎药。住院的钱也是二强从大伯家和舅舅家借来的。
    来春婶的哥哥此时正坐在床边。看着满脸满身是伤的妹妹,哥哥心疼的想掉泪。妹妹天生左手残疾,五根手指不能自如伸开,平时只能蜷在一起,但是用手把左手的手指掰开,也是可以握住锄头的,干农活不受太大的影响。妹妹在家一直是全家人保护的对象。可是到了婚嫁年纪,身体健全的小伙子谁愿意找一个残疾人呢?尤其是庄稼人,女人也要下地干重活的,人家一听说姑娘左手残疾就不愿意了。后来有媒人撮合,总算找了邻村的来春。来春早年因为家里成分高,兄弟俩一直找不到媳妇。改革开放后,年纪也大了,媳妇更不好找了。来春比妹妹整整大了十七岁。但是,来春是健全人,妹妹能跟来春结婚家里人也算放了心。
    来春婶的哥哥看她精神好一些了,说道:“妹妹,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不知你愿意不?”来春婶说道:“什么事情啊?”哥哥停了一下,慢慢说道:“你看,来春也不在了,小玲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自己带着二强。二强以后还要盖房子娶媳妇,任务还重呢。他大伯那里两口子也还顾不住自己,更帮不了你。你看这一次,要是家里有人,那王富生还敢打你吗?我看,妹妹你不如再找一家吧。”
    来春婶听了哥哥这一番话,沉默了一会儿,泪水扑簌簌流了下来。想一想这些年来自己的遭遇,酸甜苦辣全涌上心头。
    “哥哥,我走了二强咋办?留下孩子自己吗?再说,我这样子谁还要我啊?”
    “妹妹,现在有一个人,就看你愿意不。就是柳村的柳三,自己一个人过。虽然他个子很低,但是人并不傻。他没结过婚,前面没有孩子,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妹妹你好好想想,改天等你出院了,我让你俩见见面。有二强在这里,我先走了,你好好养病吧。”
    等哥哥走了,这些年来不幸的遭遇像电影一样在来春婶脑子里来回放映着。
    5、家
    来春婶呆呆地坐在床上,看着家里的一切。
    自从结婚来到这个家里,已经二十多年了。结婚后也曾经过上了幸福的日子,眼看孩子们渐渐长大,热热闹闹一家子人。可是这几年,家里人却突然又少了,整个家显得空空的。
    来春婶正在出神,大伯哥来了。
    他瘦瘦小小的,脸色蜡黄,身上穿着很多年前的旧衣服。他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坐下来,说道:“二强他娘,我们也想好了,你要是真想改嫁,我们也不拦你。但是,二强还是不要跟你走了。自从大强没了,我们家就只剩下二强这一条根了。以后,我给他盖房子娶媳妇,你也不用操心了。”
    来春婶流着眼泪说:“哥,我知道你们日子过得也不好。我就是出门了,也还会回来管二强的。”
    大伯哥坐在那里默默地抽着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会,大伯哥的媳妇来叫他回家吃饭了。大伯哥也是年纪很大没有结婚,媳妇是后来花钱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买来的媳妇身材很矮,比八九岁的孩子高不了多少,智力也有问题。两个人也没有孩子,日子过得穷巴巴的。
    来春婶看着墙上的相框,照片上的大强看起来还是生龙活虎的,冲自己笑着。要是那一天不让大强去还借来的拖拉机,大强就不会掉进路边的大坑里,拖拉机也不会砸在大强的身上,大强也不会死。大强那一年才十七岁啊。别人把大强从拖拉机下面就出来时,大强还说没事呢,怎么到了卫生所,一会儿就吐血了呢,怎么就死了呢?要是大强不死,来春也不会想不开,他也不会喝农药自杀啊。这些问题来春婶想过无数次,越想越觉得后悔。
    谁知道女儿出嫁了,又碰到这样一个没出息的女婿,把自己老婆给卖了。小玲你不打算跟混小子过了,找了一个本分人家就好好过日子吧,干嘛要跑呢?
    自己出嫁了,谁给二强做饭呢?那傻大娘会照顾孩子吗?自己出嫁了,会幸福吗?
    6、李永强
    李永强此时正躲在一个远房亲戚家里,怀揣着7000元钱不敢出门。
    他还记得老婆张小玲听说自己又一次被卖时绝望和愤怒的眼神,想起来都觉得害怕。
    他有时也会自责: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一个人了呢?怎么这么无耻呢?竟然堕落到要出卖自己的老婆?
    李永强的家里很穷,父母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年年都在庄稼地里累死累活干大半年,但是粮食价钱低,靠种地永远也发不了财。李永强为了能早点帮父母干活,初中毕业就辍学了。为了能多挣一些钱,他和父母曾经养过鸡,但是一场鸡瘟让他们血本无归。后来还养过猪,但是养猪需要很多本钱。而且猪也很容易得病,病死几头猪,差不多全年就白忙活了。猪肉的价钱也忽高呼低,把握不好了也很容易赔钱。
    后来,他跟随老乡去城市打工,在一个建筑队当小工。谁知道年底的时候,最后老板竟然不给工钱,只给每人发了1000元钱。他和工友们过一段时间就去讨要工钱,老板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就是拖着不给。后来他们就不去找老板了,因为去一次也要花很多路费,况且地里还有很多农活,耽误不起。
    他后来开始打起老婆的主意。他想起了大城市里那些洗头城、十元店里的小姐。那些风骚的女人陪客人睡一次觉就可以挣一两百元钱。自己的老婆虽然不漂亮,但是也不会没人要吧?
    老婆已经被“卖”了好几次了。但是他从来没有真正想把老婆卖给别人。这一次刘巧荣给老婆找了个男人,娶过门就可以给8000元钱,他确实心动了。至于老婆被卖到王家之后会怎样,他不敢想,也不去想。
    贫穷让他变得无耻了,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
    在老婆出嫁那天,他就跑了。
    7、孩子
    新娘张小玲已经跑了一年多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
    这一天,王富生的娘从家里出来,站在大街上,又开始叫骂起来:“我们这是做了什么孽啊,媳妇跑了,我们还得给她养孩子。我们凭什么给他们养孩子啊!”老太太一边骂着,一边拍打着自己的衣服。有时还用手指着前面,好像逃跑的张小玲就站在前面一样。
    王富生把他娘拉回家,没好气地说:“你别出去骂了,这样骂有用吗?还不是让别人看笑话。”老太太气愤地坐下,说道:“我是咽不下这口气啊。她跑了,骗了咱们钱不说,还留下个穷孩子,你说这算是什么事儿啊!”王富生说:“当初把孩子扣下,也是想着她会回来找孩子。谁知道她当真连孩子也不要了。这样吧,我看她也不会回来了,让他们家人把孩子接走吧。”
    王富生找人给张小玲的原婆家捎了信,让他们来接孩子。
    张小玲的公公婆婆于是找了两个自家侄子,把孩子从王富生家接了回来。
    张小玲的女儿已经变得很瘦,衣服也破破烂烂,脸脏乎乎的。一进到爷爷奶奶家,就赶忙躲在了门后不敢出来。
    她奶奶看见孩子成了这样,心疼的不知怎么办才好。
    “宝宝,快出来,回到自己家了。”奶奶连喊了几声,孩子也不敢出来。
    奶奶往门后递过去一个苹果。孩子伸出来一只脏乎乎的小手接了过去。奶奶慢慢来开门,看见孩子正大口地吃着苹果。看见门被拉开了,很惊恐的样子,不敢吃苹果了。奶奶一把搂住孩子,哭着说:“孩子,我可怜的孩子。你终于回到家了。”
    8、结局
    这本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故事的发生地就在我老家,我只是改了文中各种人物的名字。当我听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很是震惊。改革开放了30年,农村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但是贫穷、愚昧、落后依然存在,农村和城市的差距依然是巨大的。
    来春婶改嫁了,据说那个个子很低的男人对她很好,但是这个男人个子不是一般的低,是类似于“侏儒”症患者一样的。来春婶三天两头往回跑,放心不下二儿子和那个家。
    二强自己过,还没有娶媳妇。
    来春婶的女儿在新婚之夜逃跑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了。我曾经给她设想了一个非常惨的结局,好跟这篇文章的气氛相吻合。但是我又于心不忍,她本来就很惨了,何必在小说里还要经受各种不幸呢?所以,对于逃跑的新娘,在这里还是一个悬念,也许,她现在生活得比我们想象的要好呢。
    至于孩子,这一段的不幸经历对她的以后的身心造成什么样的不利影响,现在还不得而知。
    这是一个不是结局的结局,因为,生活还在继续,故事也不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