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还有一位瑜姨娘。
    晏琤琤寻了寻,不见人影,心中了然。
    这第二位进府的姨娘是父亲去世故友的庶女,身子骨不大好,常年呆在惜花院里养着。听闻她曾是母亲旧友。
    她彻底能放下心来。
    计划着吩咐安插在家里的府兵营那些人多留意晏玥翎的动静便好。
    那下一步——
    便是剑指李珏。
    -
    “你寻什么呢?”耳边冷不丁地冒出话来,喷薄的热气洒在她的耳廓上,吓得晏琤琤往后缩了一缩。
    抬起眼皮子看到一副吊儿郎当表情的陆少安,不自觉习惯性地给了他一拳:“吓我作甚?你怎来了?”
    陆少安伸手揉了痛处,似庆幸道:“我听传言真以为你转了性子呢。刚才你那粉拳令我倍感熟悉。”
    “我怎不能来?我可是立功之人呢!”
    “少来。”
    陆少安是自己回府后的第一个玩伴,两人十分熟稔。见到老友,晏琤琤语气也松快许多。
    “哟,晏二小姐脾气大呀。”陆少安打着趣,昂了昂下巴对着门外将散的人群,“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我还以为箬睦是个好人呢。”
    “怎么着,以往受到晏玥翎的欺负你只会闷头哭,窝里横。今天终于不包子了?”陆少安大喇喇地揽上她的肩膀,“居然委托小爷办这么惊险的事儿。”
    诡异的感觉随着他揽肩那刻从背部攀上来,晏琤琤强韧着不适,笑容略有僵硬夸赞回去。
    她想打掉他的手。
    “诶。不瞒你说,此事并非我一人办成。”陆少安收回了手,做抱臂之态,面露喜色,“若非那位恩人出谋划策,这毒妇怕是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定罪。”
    肩上一轻,晏琤琤骤然长呼一口气,那异样的感觉消失后,她才反应他所说的话。
    “什么?”
    语气惊讶。
    “恩人?什么恩人?此事还有旁人知晓?”
    倏尔,脸上浮现懊恼。
    明明知道陆少安素来不靠谱,怎的非要托请他——可惜当时的确没有合适人选。
    陆少安点头:“那日我独自在莺花楼出来被几个地皮流氓缠上,是那恩人出手相救。”
    “我那恩人自称江誉,见他作书生打扮,没想到还挺能打。”
    他还喋喋不休地说着过程,全然未觉表情凝滞的晏琤琤。
    “你说那个恩人叫什么?”她问道。
    陆少安眨了眨眼,重复:“江誉,姓江单字一个誉。”
    江誉。
    自幼孤苦,勤学苦读。因饱受欺辱,拜一高人为师,能文能武的天下奇才。
    大越朝最年轻的状元郞,届时可解青州宁州旱灾的江誉!
    身在内院还不知如何去寻他,周全计划未出,竟得来全不费工夫。
    晏琤琤略有激动地抬手轻拍了他的后脑勺。
    ——这是她惯有的夸赞小辈的举动。
    惹陆少安疑惑对视。
    那双鹿眸里冒出的欣喜如黑夜里熠熠发光的星子,嘴角抑制不住地往上扬,红唇贝齿,像极了天上的仙女。
    直至许久,陆少安才回过神。蓦地红了耳朵,低着头,嘟嘟囔囔不满道:“你干嘛…我又不是晏泓渟。”
    可于晏琤琤而言,现在的陆少安与晏泓渟并无二样,摆了摆手并未接话,反问道:“江誉人在何处?”
    “在我府上。”
    他抬头望向窗外,云黑月隐,约莫亥时正刻。
    补充道:“许是在为了科考悬梁刺股。”
    “甚好!那改日我上门拜访!”
    只见眼前人笑眼弯弯,陆少安心中那股莫名燥热渐息,却渐涌上无形的不悦。
    不知为何,他感觉晏琤琤与江誉的关系似要比自己更为熟稔。
    或者说是…
    听到“江誉”二字后,感到更开心?
    陆少安只轻应了一声,无声落寞地接过小厮递来的油伞,走向雨夜。
    -
    春雨贵如油。
    朝都的春雨绵绵不断地下了好几天,城中道路两旁银杏树被雨打得垂头丧脑,护城河都形成了一小段小段猛汛。
    因着箬姨娘的事,府里低压笼罩,如这胧胧春雨迟迟难散。
    除了晏泓涵例行去兰台进学外,晏朔安下令其他院里的人皆暂时不得出府。去寻江誉一事也暂被搁浅。
    明明心里很焦急。
    可晏琤琤莫名地陷入心口不一的境地。
    她正坐在廊下听雨喝茶,翻书响。
    但心思也不全在书上。
    祖母的病彻底好了,整个人容光焕发,还时不时地在院中亭下打太极。
    母亲与自己关系也越发融洽,仿佛那时刚回府后,母亲规训她成为合格的高门嫡女,两人闹不愉快甚有冷战对峙之局,宛若梦境。
    各院的姨娘和小辈都安分守己着。
    安插在竹溪院里的府兵营人回禀说晏玥翎自箬睦出府后那晚大哭过便再无动静。
    一如往常地过日子。
    只时不时地往菡萏院里献殷勤,毕竟箬睦对外是“病故”,于情于理,她都能要一个新“生母”。
    晏琤琤懒得管她的小动作。
    自上次的陷害局后,便私下调查了梅咏,发觉他的生母不是个好相与的。
    她推测着许是晏玥翎听到了风声,想借陷害局闹大点,换门更好的亲事。可惜,自己并未如她们料想中那样大吵大闹,反而让她们的打算落空。
    如此一来,晏玥翎只能百花宴上铤而走险。
    但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这些伎俩放在后宫暗斗里,都不够看的。
    于是她偶尔去菡萏院给母亲请安的时候,遇上晏玥翎了,都会明里暗里地攻心几句“母凭子贵”“若为母失德,子亦蒙羞”,规训几句“心诚则可求明途”。
    总之,晏家陷入一种岁月静好的平和。
    唯一的变数,是李执。
    “小姐,襄王殿下来了。”木樨轻唤了一声。
    晏琤琤闻声抬眸收了书,起身同木樨去小书房。
    李执这人。
    她越发猜不透了。
    哥哥将父亲的托请贴正式送过去后,他应允了。母亲周氏心细些,怕外头人乱点鸳鸯谱,将此事传开,宫里也没有异议。
    大越民风开放,这算不得是什么稀奇事儿。
    但拜师宴,李执以“不易铺张浪费”为由浇灭了祖母想要大办的心思。
    只让晏琤琤简单地行了弟子礼,呈上一杯温茶,他接过后,就算礼成。
    没人有异议。
    襄王殿下本就是光风霁月之人,不在乎这繁文缛节。
    可他图什么呢?
    那日愿与他同行去踏春是想顺着他意思来,讨好关系。可如今想来,李执许是为了替李珏做事。
    但又莫名感觉他与李珏似不太对付。
    总之,晏琤琤热络的心也冷却下去。
    她瞥向跪坐在屏风另一边的李执,依旧如前世那样,温润谦谦君子。
    勋爵在身。若是不犯大错,能安稳逍遥到李珏登基。
    现如今。
    他是发了疯才想要与李珏敌对。
    视线又瞥向另一边。
    晏玥翎老老实实地看着书,后头坐着昏昏欲睡的晏泓渟。
    再侧面的屏风处空了一位。
    今日陆少安又没来,不知在哪流连。上次他第三次迟到时,晏琤琤不知为何忽斥责了他一句。
    ——不愿学就换江誉来。
    于是他已经连着三天没来了。
    晏琤琤在心中微叹口气,已然完全了解母亲见自己不学无术的心态。
    外头的雨淅淅沥沥下着,垂落于地上,溅起一朵朵蝴蝶水花。树叶摇曳,深深浅浅洒下一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