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吧,流风,”她嗓音柔和,“好久不见。”
    穆流风走到床边,看着床上插着管子,连接医疗器械,正沉睡着的消瘦白发老人。
    他忽然觉得对方很陌生。
    曾经那个头发乌黑,满面红光,走路带风,比年轻人还健壮,嗓门大到骂人时整栋楼都能听见的男人,躺了一年多,仿佛……变小了。
    是不是人走时都会如此,只剩一把骨头?
    穆流风垂下眼,“国外……”
    乔清念看似很平静,“出国治疗也没什么用,还很痛苦。没几天了,他要落叶归根。”
    她说“痛苦”的时候很平缓,仿佛没有波动。
    穆流风默立片刻,握住乔清念的手。
    她的指尖冰冷,微微带着颤抖。
    穆流风轻叹一口气,俯身抱住乔清念,拍了拍她的背。乔清念环住他,似乎仍很平静。
    她靠在穆流风肩上,向下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是淡漠的,嘴角平直。
    “流风,”乔清念平淡地说,“你想离开天瑞?”
    穆流风放开她,“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好,”乔清念说,“这事情,我也筹划了这许多年,是打算这两年收网的。而且,近来那位殷总,格外殷切地帮助我,进度加快了。”
    她的视线似乎落在一片雪白的墙上,仍是波澜不惊。
    “我会把每年给你的预算,注资到你的个人工作室里,天瑞的人,你想要谁,也可以带走。”
    “不过你答应我,每年至少一部影视或者综艺,毕竟热度还是要的。”
    穆流风颔首。
    乔清念终于浅浅笑了笑,“这件事可以慢慢做,毕竟没有你,我也拿不到天瑞。”
    穆流风说:“我没做什么。”
    乔清念的笑意如露水般消失,“没你同老乔总时常聊聊,他会只让我在家生养孩子,一个,两个,三四个,我怎么可能留在董事会。”
    “还有,没你牵绊住薛显宗,他会发现我那些小手脚。没你欲言又止地暗示我,我更是也很难发现他的……那许多把柄。”
    “我没牵绊他,是他绊住自己,”穆流风说,“至于暗示更无从提起,是你火眼金睛。”
    乔清念又笑起来,清冽清冷,好像带了点熟人间的嘲讽,“你真会置身事外。算了,不说这些。你也是唯一一个让我重新喜欢男人的可能,多少要对你好点。”
    “又打趣,”穆流风说,“你过去、现在、未来,都没有过这种打算。”
    乔清念笑着看他,眼中有点点的神采,但整个人仍看起来相当柔和。如果不了解她,会觉得这是个能一眼看透,一手掌握的女人。
    “真无辜啊,”穆流风呛她,“小乔总。”
    乔清念笑起来,水落滴玉般动听。
    “顾承佑,”她念着这个名字,好像真有些吃味,“你好自己养大那一口?”
    穆流风一脸无奈,“怎么被你说得那么恶心。”
    “小孩子心性定吗?”
    “靠得住的。”
    乔清念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半是落寞半是欣慰般说:“真好。”
    她垂眸,“如今这时候,还能找到一个靠得住的人。”
    “你……”穆流风提起。
    “分掉了,”乔清念说,“工作上心,女友伤心,懒得搞。”
    “再遇一遇吧。”
    乔清念的神色看不出喜悲,就那样沉默片刻,又浅浅笑起来,“你的工作室,想什么时候剪彩?”
    “不急,”穆流风说,“我那些歌最近整理得差不多,要找梁松柏老师合作搞出来,还要麻烦天瑞发行。”
    “新一代歌神,”乔清念伸出一只手,“这个名号如何?”
    穆流风握住她的手,“听着都害臊。”
    话说完,他跟沉睡的老乔总道别,又抱了抱乔清念,往门口走。
    背后传来一句,“薛显宗进去了,你会去看他吗?”
    穆流风脚步顿住。
    他忽然想起六年前那个格外寒冷的冬夜。
    那人冻红着脸,眼睛精明却闪亮,笑容爽朗,“你怎么一个人坐在马路边喝酒?这个天气喝醉了要冻死的!”
    “哎,你不是……穆流风?”他蹲下来,换回国语,“你好啊!我刚看完g-ray的舞台,你也太棒了!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现场,完全为你疯狂了!”
    “那个,我是国内的经纪人,这是我的名片!哦,有点皱了不好意思,但我们公司是很好的。对了,你出什么事了吗?我可以帮忙呀!”
    当时,穆流风落魄地坐在路边,从里到外都只有寒冷。
    这个人是随着一束光一起出现的。
    不过是车灯的光。
    很快就消失了。
    是面具太美好,还是人心变得太快?
    穆流风没什么表情。
    “让他好好改造吧。”
    门关上,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医疗器械发出的轻微声响。
    乔清念就那样坐了一会,说:“出来吧,小房间不闷吗?”
    脚步声响起,一个高大利落的身影从隔间里走出来。
    他没看向乔清念,仍望着门口。
    乔清念笑了笑,“舍不得?那去追呀。”
    “不了,”顾承佑显得很沉静,没有一点在穆流风面前时的小孩子气,“只是看他一眼,也看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