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梦见了六年前,在粼海华苑的别墅里。
他旁观着一切,看着十五岁的自己不情不愿地换了一身衣服,走出房门来到客厅后,却朝着坐在沙发上的人抗议了一句:“爸,一定要今天出去吗?我小提琴还没练完,而且哥下午就要回来了。”
“中午去流觞吃顿饭,也花不了多长的时间,我看过你的练习进度了,下午回来再练也练得完。”
记忆里从未模糊掉面容的父亲合上了手里的剧本,对着神情不悦的他说:“何况我问过你哥了,他下午的飞机,得到晚上九点左右才能到家了。”
邢望不由自主地朝沙发那边走过去,却听到了另外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客厅里响起;“小希,理解下你爸爸,毕竟今天约好一起吃饭的人是你爸爸很好的朋友,难得聚一次,你想想要是淮音约你出去,你也不会想拒绝的,对吧?”
他诧异转身,然后便看到了刚从楼上走下来的母亲朝着少年时期的他安慰道:“而且你付叔叔也有一个儿子,大你几岁,挺有才华的,能多认识一个朋友也不错是不是?”
听着母亲柔声的话语,邢望翘了翘嘴角,这一瞬间令他觉得有些温馨,但是心里的恐慌在下一瞬间卷土而来,将他带进了黑暗里。
父亲和付白楠的争执,母亲颤抖的手,车子失控撞上江上大桥后产生的眩晕和身体紧随而来的疼痛感,和他闭眼后再也看不见父母这件事比起来都变得都无关紧要了。
隐约间他闻到了汽油味,黑暗里他感受到消防员将他救了出去,嘈杂的声响模糊了他的听力,所有人都抓紧着时间,但是时间没有眷顾车里的其他两个人。
——那声爆炸声不知道住进了多少人的记忆里。
再后来是刺鼻的消毒水味,骨骼断裂后传来的清晰的痛感,他尚且能听到医生们的絮语,脑子却跟要爆炸了一样难受。
“家属签字,孩子的家属呢?!”
“他父母都在这场意外里,两位没能……”
……
“那他还有其他亲人吗?”
“还有一个哥哥,在国外,已经通知他了。”
他走上了一条黑暗的路,黑暗尽头父母依偎在一起,朝他笑着招了招手。
别丢下我……
他想要跑过去,却跑不动,眼见着父母离他越来越远。
“小希,爸爸妈妈要走了,不要害怕,因为这不是你人生的终点,但你要好好的,跟哥哥好好地将生活过下去,知道吗?”
——那是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邢望从梦境中惊醒的时候,有人轻抚过了他的脊背。
闻着熟悉的气息,本就埋在那人胸膛处的脑袋朝上拱了拱,邢望感受着俞冀安收紧的双手,终于平复好了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战栗。
“做噩梦了?”男人嗓音清朗,显然不是刚刚才醒。
邢望点了点头,却朝俞冀安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哥,几点了?”
“晚上九点。”俞冀安拍了拍他的背,又道:“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什么东西?”
邢望摇头,然后手臂撑起,尝试起床。
后来邢望靠着床头,看向仍未离开他的俞冀安,不由问道:“哥,今晚怎么忽然来了?”
俞冀安揽过邢望的后颈,吻了下他家小孩的额头,低声道:“忽然很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紧接着他又皱眉,对着邢望说:“不过小希,你好像没有将自己照顾得很好,还是剧组生活太累了?”
不然刚刚也不会就那样睡过去。
“没有。”邢望顺其自然将头靠在了俞冀安肩上,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对俞冀安说出了实情:“只是我今天在网上看到了,哥,你的身份好像被营销号曝光了。”
“我的身份?”俞冀安低声笑着:“什么身份?你的恋人的身份吗?”
邢望没想到他哥现在还和他开玩笑,想来那则报道影响应该不大,但他心里还是有些介怀。
邢望低头拉过俞冀安的手,琢磨着那手上的纹路,看起来有些无聊,对于俞冀安来说,这便是心里还有心事的意思了。
“小希,你在担心吗?”俞冀安问。
对方沉默了许久,才仰起头对他说:“我忽然记起一件事。”
与那双沉静温柔的眼睛对视,邢望心里却忽然难得的苦涩起来。
可是他知道,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和俞冀安说出他的顾虑,这样两人才能更好的计划未来,于是他又开口道:“哥,我们是兄弟,在外界看来你也是爸妈的孩子,所以如果有朝一日,我们的恋情曝光,那会不会……对你产生什么不利的影响?”
“为什么会这么想?”俞冀安抱紧了他,“小希,你要知道,与你相爱对我而言本身就是一件幸运的事,这足以让我消化生活中出现的任何一件不幸的事情,何况公开恋情对我而言,也不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反而能让我感觉开心,所以至始至终,这件事就不存在让我陷入不利局面的可能。”
俞冀安低声在邢望耳边呢喃,却郑重的好似在宣誓:“而且,我也不可能让你因此陷入不利的局面。”
两人不知不觉指间相交,心跳声相抵,俞冀安的语气太严肃,却又太温柔,让邢望怔愣了半晌,直到许久,他才附在俞冀安耳旁笑出了声。
“我知道,哥,我知道了。”邢望成年后在俞冀安面前,也极少这样笑了,此时他却像是笑得很尽兴很满足的样子:“我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