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下午, 临近下班点,嘉楦办公楼静悄悄的,大家?都坐在工位上刷着手?机摸鱼, 就等着到时间?后打卡下班。
茶水间?里空无一人。
只有姜晚笙站在落地窗前,虚拢双臂, 盯着外面发?呆。
她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回响起两句话:
——“你看,装正常人你都不爱我。”
——“我是个疯子,你还?敢爱我吗?”
那日在包间?内, 当亲眼看到祁琛手?腕上那几道疤, 又?听到他说的那些话, 姜晚笙几乎是完全怔愣在原地。
她脑子乱成一团, 感官都是麻木的。
无法思考、无法面对。
嗓音里全是哽咽和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觉得没办法再待下去, 于是丢下一句“让我冷静一下……”而后打开门, 逃也似的离开。
祁琛将?过去清清楚楚地摆在她的面前,他的爱、他的痛苦、他的偏执, 如她所?说的那般不再隐瞒。
可真?正直面他毫无保留的那一刻,姜晚笙忽然发?现?自己做不到完全平静地理清思绪。
她低声叹出一口气。
“晚笙姐,怎么还?不下班。”赵权敲了敲茶水间?的门, 问道。
姜晚笙倏然回神, 她转身?笑了笑, 说:
“你先?走吧,我等会就走。”
“好,那你注意安全, 我先?走啦。”
“好的, 明天见。
”
就当赵权准备离开时,姜晚笙忽然想到什么, 她叫住他:“赵权——”
“我好几年不回滨北了,对这里有些不熟悉,你知道,”姜晚笙仔细回想,才堪堪回忆起那条街叫什么,“静思路在什么位置吗?”
赵权:“静思路?就在国贸旁边,离我们公司就十几分钟距离。前两年整条街拆过一次,现?在都变成网红打卡地了,那边的梧桐树长得又?高又?密,秋天还?挺好看的。”
“拆过了?”姜晚笙怔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她垂下眼睫,低喃,“也是,都这么多年了……”
很多东西,四年过去,也确实早就该物是人非了。
赵权又?问:“晚笙姐你是要找什么地方吗?”
她摇摇头,觉得没可能了。
但最后还?是没忍住,问了句:“嘉里湾公寓还?在吗?”
“嘉里湾?”赵权回道,“在啊,在静思路的最中央。”
闻言,姜晚笙有些意外:“你不是说,都拆过了吗?”
“那条街是拆过了,除了这个公寓。”
“什么意思?”
赵权解释:“前两年政府拆的时候是把整条街都规划进去的,但有人高价买下这栋公寓,却又?动它也不整修,原封不动地放在那儿,甚至也不对外出售和租售。”
“寸土寸金的地段,挺稀奇的,像是等什么人一样。”
“哦对了。”赵权恍然想起,“买下的人晚笙姐你也认识。”
姜晚笙愣愣抬眼,听到他说出熟悉的名字——
“就是易恒的总裁,祁琛。”
-
今年秋天来得格外早,才十月初,柏油路上已经洒满了飘零的梧桐叶。
落日余晖中,姜晚笙慢慢地往前走,金黄落叶踩在脚下发?出很轻的“咯吱”声音。
她一边走,一边转动眼眸看着周边的街景。
静思路变化很大,已经不是她印象里的模样,如果不是跟着导航她一定?会迷路。
原先?那家?面馆变成了咖啡馆,甜品铺变成了一家?日料店,就连她以?前经常下楼去逛的玩偶店都变了样,招牌换成了奢侈品logo。
可当再往前走,来到街道最中间?,一切都渐渐熟悉了起来。
尤其是人行道的对面。
深色住宅,外观变得老旧,墙皮因?为许久没有粉刷开始脱落,门口的梧桐枝干往外伸展,经过一季又?一季的更迭,树影却好似还?和从前一样。
一模一样,一点没变。
当年两人恋爱时住的公寓,一如从前,毫无变化。
姜晚笙恍惚站定?,盯着门牌号许久都没有动作,迷迷糊糊地,甚至觉得她才刚刚高考结束。
彼时阳光正盛,蝉鸣聒噪,她和祁琛手?牵着手?从街头走到街尾,然后回到他们的家?中……
… …
进了公寓大楼,姜晚笙按下电梯楼层,来到601门口。
黑色木门上镶嵌的密码锁已经换了款式,大概是坏了以?后新换的,但密码没变,姜晚笙输入自己的生日立刻就解锁了。
推开门,却没有想象中的灰尘袭来。
干净到一尘不染的地步,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沁鼻花香味道,根本?不像是几年不住人的房屋。
姜晚笙做好思想准备才走进屋,但入目看到四周环境后,还?是不由地心脏狠狠一抽。
不大不小的空间?内,家?具摆放的位置和原来无异。
双人床上铺着她最喜欢的毛毯,落地灯开关一直开着,所?以?即使窗帘紧闭依旧光影明亮。床头柜上放着她没拿走的口红、润唇膏、身?体乳……枕头上的那根皮筋位置甚至都没有挪动过。
花瓶里的花束是新鲜的,水汽浮在花瓣边缘,一看就是被人精心养护。
小物件零零散散地丢在公寓的每一角,好像她从没离开过,好像四年前他们度过的每一个寻常日子。
姜晚笙吸吸鼻尖,好不容易才把那股从胸腔内涌上来的那股酸涩压住,她一点一点地环视四周,回忆顺着目光一帧帧地重新翻新。
半晌后,她才艰难地抬起脚步,走到沙发?边坐下。
还?未坐稳,茶几上的东西就在下一刻落入她的眼底。
一本?普通的黑色记事本?。
外面的皮套有些褶皱,似乎用了许久了。
姜晚笙认出来,那是祁琛的日记本?。
她愣了愣,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日记本?会出现?在这里。好奇心驱使下,姜晚笙平摊开来,低头垂眼看。
每一页写得都很简单,看起来像是随手?的记录。
10月4日:滨北的秋天到了。
10月7日:梧桐掉得很慢,不回来看吗?
11月1日:梧桐落完了,原来你也并没有那么喜欢秋天,以?前都在骗我。
11月7日:不能停下来,总是很想你。
1月7日:新年快乐。
1月20日:还?记得我吗?
9月24日:生日快乐。
10月1日:我后悔了,不该放你走。
10月10日:可可,你好像从来都不知道,我也很累。
2月6日:新年快乐。
5月13日:心理医生劝我放下你。
9月24日:生日快乐。
11月7日:我原谅你了姜晚笙。
……
内容简短,字迹清晰,姜晚笙却控制不住地手?抖,她眼底红了一片,脑子嗡嗡。
眼睫渐渐湿润,她很慢地将?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
那是今年的九月,她在英国收到嘉楦入职申请的前两天。
祁琛在日记本?上只留下了一句话:
[还?是没办法放过你。]
一瞬间?,姜晚笙的整个世界都变得模糊,那滴悬而未掉的眼泪终于顺着哽咽滴落。
泪珠滚烫,如潮水般往外弥漫。
啪哒啪嗒——
晕染了字迹,几秒后,他的那句话因?为浸湿边缘变得含糊不清,再也看不清。
姜晚笙指尖攥紧纸面,手?背抵着唇角,不让自己哭得太大声。
她到底做了什么,又?到底错过了什么……
分手?的那几年他到底过得怎么样,她再也没有任何勇气去窥探。覆盖着一层薄膜,仅仅露出一角,她都快痛到失声。
她要求他坦诚相待,自己却连起码的直面过去都无法做到。凭什么指责他的隐瞒,她是这个世界上彻头彻尾的胆小鬼。
姜晚笙肩膀塌陷,双手?抱住膝盖,很轻地将?头埋了进去。
她无声地哭。
为自己,为祁琛,为他们错过的那些春夏秋冬。
…… ……
-
夜幕慢慢降临,星星慢悠悠地爬上天边。
姜晚笙一个人坐在沙发?边呆了许久,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早就因?为没电关机了。
这时,窗帘因?为风动吹起一角,门口传来窸窣的动静声。
滴滴滴。
密码锁被按下响音。
姜晚笙没反应过来,等抬眼看过去的时候,门已然被打开,男人带着微微的凉意站在玄关处。
四目相对片刻,彼此都放轻了呼吸。
祁琛关上门,轻微的声音,打破了安静。
他一边向?她走来,一边扯唇笑,“怎么不开灯,想给我惊喜?”
问出来的话和当年最后一面时一样。
时间?好似在一瞬间?倒退,一切都重头再来,那场对峙还?未来得及发?生。
他们还?有许多时间?,还?拥有许多的以?后。
不会分别,对方就是当下。
姜晚笙睫毛轻轻颤抖,眼泪还?在流,唇角弯了点弧度:“是啊,等你好久了。”
祁琛来到她的面前,帮她额前的碎发?勾至耳后,指腹顺势擦去她的泪,低声问:“饿吗?要不要出去吃晚饭?”
姜晚笙摇摇头,说不出话来。
“那就等会回家?吃。”
“你都不问问我今天在想些什么吗?”姜晚笙嗓音虚弱,“我们昨天吵成那样……”
有几秒的沉默。
祁琛垂眼,盯着她,好像很寻常的一句:“你不是要冷静?”他说,“我们只是在吵架,又?不是分手?。”
“所?以?都没关系,我会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