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 那人微微瞪大眸子,似乎有些惊讶,似乎没料到。
    他微微倾身向前,似乎想要仔细看我,我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微微颔首,离远了些。
    这人察觉到我的疏离,笑了笑直起身子,又恢复了那副随性的模样,轻道:
    “倒是我孤陋寡闻了。不过,看你年纪轻轻,便能在皇兄身边效力,定有过人之处。”
    我淡淡一笑,道:“七皇子谬赞了。臣只是尽忠职守,为太子殿下分忧而已。”
    萧珏似乎对我的回答并不十分满意,继续追问道:“那你与皇兄关系如何?他待你如何?”
    我微微一愣,随即回答道:“臣自幼便侍奉太子左右,情谊深厚,殿下待臣恩重如山。”
    萧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却也没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萧珏沉默片刻,目光又飘向窗外的月光,仿佛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那日我见你教一儒生识马,恕我直言,你见解虽为独到,却仍有不足。”
    我蹙眉,箭术我虽自认比不过他,御马一事上,这天下我居第二,谁人敢自称第一?
    我按捺住心中想要反唇相讥的欲望,故作诧异地回应:
    “哦?不知七皇子有何高见,可否赐教?”
    萧珏展颜一笑,宛若清风拂过静水,泛起波纹,缓缓道:
    “马乃君子之象。其神采飞扬,非但力量之属,更有灵性之极。你教授时重驭马之技,而略其意韵。殊不知马之内心,亦如人一般复杂,须悉心揣摩。”
    我心中一动,却仍觉得此人有几分自以为是,忍不住出言为难:
    “那依七皇子之见,若野马伤人,不用蛮力,何以治之?也要同马互通灵韵么?”
    他目光微凝,摇扇的手顿了一顿,不过很快便面色如常,语调突然变得格外沉稳:
    “匹马生命,藏于其呼吸、筋力,要想驭之,先得与之心灵相通。知其所思,感其所感,然后以心意驾驭,而非单纯以力制之。”
    我有些好笑:“哦?不知前几日殿下在校场所御的那匹野马,是否也是心灵相通,自愿顺服?”
    萧珏眉眼处泛起笑意,坦荡道:“不是。”
    自然不可能是,那日那匹黑马虽看起来生龙活虎唬人的紧,我却看出来他内里早已经疲乏不堪,否则萧珏何以拉弓射箭?早被它一撅子撂倒了。
    “七皇子所言极是,”我由衷佩服,“以往我确实忽视了马的灵性。今后定会用心感受,以求达到人马合一之境。”
    萧珏似乎听出了我的暗讽,笑意更浓:“好说,好说。御马之道,互勉、互勉。”
    这人,给他一竿子,倒是还真的往上爬了。
    “马之性,犹人之性也。含乎天机,蕴奥难测。”我坐在他对面,端起茶盏,轻抿一口,“以人心胜天机,愚者之行。须因势利导。”
    他放下手中折扇,微微一笑,反驳说:“言之有理,不过兄台岂不闻‘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人之胜天,非以蛮力,洞察之理,非顺其性而为之。”
    我置下茶盏,挑眉:“哦?野马如鹰隼,一向折服强者,弱肉强食此乃天性,人之胜天,终有穷时,亦终将受其祸。马若有不顺其性之时,必发狂奔乱,难以收拾,若非蛮力,那七殿下当日,是如何驯服的黑马?”
    话一出口我便深觉自己失言,倒是有些咄咄逼人,正要找补,便听见:
    “我喂了它一把草。”萧珏面无表情。
    “七殿下......妙喻。”我艰难道。
    “真的,曼陀罗,有麻醉之效。”他认真道。
    “......”竟是如此。
    “也非蛮力,适其‘灵韵’而已,”萧珏摊手,“若论力气,谁能胜过发狂野马?”
    “......” 我盯着他,沉默良久。
    他于御马之术上与我辩驳要人马心念合一,“以理服之”,自己却又暗地里偷偷喂马吃麻药。
    “哈哈哈,对不住兄台,我于马术不精,方才皆是我胡诌的。”
    他眉眼满是笑意,我不予多言,却又听他拍手召来小厮:“上盘棋,我与这位......”
    他看向我,笑道:“对了,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顾行秋。”
    “哪个行秋?”他微微挑眉,有几分刻意的不动声色,“可是江上西风吹发短,天涯明月送孤舟的‘行秋’?”
    我心蓦然紧缩。
    极目高空一雁翔,十年萍迹滞天方,芙蓉晓露愁边白,薜荔秋山梦里苍,是谓行秋。
    可若有天涯明月,江上西风,亦是行秋。
    怔愣间,萧珏便唤人抬来一盘棋,我正因着在马术上被这人胡搅蛮缠了一通,有些气闷,闻言不觉也来了兴致。
    于是月上中天。
    我最后一子落定,险胜间长呼了一口气,抬起眼,骤然看见窗外一轮夜月。
    突然想起这人白日里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赏月。
    我顿觉受了某个陷阱,正要告辞,便见萧珏收了棋子:“绿尊翠勺,约秋风、一醉小楼先月。”
    他忽然起身,道:“今日与顾兄相谈甚欢,他日若有机会,再约共赏明月。”
    我微微一愣,片刻后回神,却见这人已经挑了帘子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