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丹的一再恳求下,宇文宪决定发动反攻,解救晋州守军。
河阳战场诸将异口同声,一致反对。贺拔纬质问,李丹懂什么?他打过这种十几万人参加的大战吗?他指挥过超过万人以上的军队吗?他在敦煌十年,不过带着几千镇戍军守在一段断垣残壁数数星星而已,他会打什么仗?我们前方有八万大军,都是鲜卑人、柔然人、高车人和稽胡人的精锐铁骑,你让我们怎么打?两三万人冲上去,不过是送死而已。
宇文宪让大家先冷静下来,然后详细解释了由于朝廷实施新官制所带来的巨大变化。
如今李丹说话的份量不一样了,他现在是代皇帝亲征,新官制赋予皇帝无上权威,普通臣僚将军们对此可能不太理解,但宇文宪知道这其中的要害。
过去中外府是宇文泰和宇文护独揽权柄的机构,皇帝就是摆设,大周朝野上下都知道,所以大家都要去抢那个都督中外诸军事,包括皇帝都要去抢。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谁赢得皇帝的信任,谁领尚书台,谁就等于拿到了大周军政大权。
宇文宪做了个比喻。大周权柄就象一把刀,它握在皇帝手上,但大家都想要。都督中外诸军事和中外府就是一个强盗,他把皇帝手上的刀抢去了,皇帝和军队都要听这个强盗的,这时东边来了一群强盗,皇帝缩着脑袋不敢说话,军队也一窝蜂跑了,这个强盗独自面对一群强盗,结果可想而知。
实施新官制后,李丹把这把刀还给了皇帝,大周权柄又重归天子,大周臣民都听他的,但天子年纪小,现在舞不动这把刀,而天子的两位母亲都很信任李丹,他们对天子说,你把刀暂时委托给李丹保管,过两年你长大了,再把这把刀拿回来。天子于是把刀交给了李丹,李丹一手抓着天子,一手握刀,对天子说东边来强盗了,我要军队去打仗,帮你守住天下。天子马上召集军队,对军队说,你们都去打强盗,都听李丹的指挥,他的话就是我的话,谁要是不听,就砍了他脑袋。
“这个时候,你们听李丹的话,就是听皇帝的话,和李丹对着干,就是和皇帝对着干。”宇文宪苦笑道,“李丹把大周权柄还给了皇帝,然后皇帝又暂时委托他行使权柄。权柄还是那个权柄,但仅仅因为在皇帝手上过了一下,事情就完全变了。在这之前,我们和李丹对着干,名正言顺,是帮助皇帝,但现在和李丹对着干,却等于和皇帝对着干。”宇文宪看看诸将,郑重问道,“现在,你们都明白了吗?”
帐内诸将都听明白了。
现在皇帝小,很多时候都听两位皇太后的,尤其是皇帝的生母李太后。李太后就是过去的弘德夫人,她因子而贵,也成为太后了。阿史那皇太后是突厥人,她信任李丹情有可原,因为李丹和突厥人关系亲密,而弘德夫人信任李丹,却完全可以理解为是遵从先帝的遗嘱。宇文护死后,大司马宇文宪手握军权,是最有可能篡僭的人,一般来说,宗室兄弟篡夺皇位是最简单也是最容易成功的,这在南北诸国中极其普遍,这大概就是当初后宫坚决不愿让宇文宪加领都督中外诸军事,而让李丹出任宰辅的重要原因。
李丹改制成功了,皇帝拿到了权柄,都督中外诸军事也成了虚衔尊号,中外府也撤消了,宗室重臣利用都督中外诸军事篡僭的可能也被彻底解除了,那么接下来的事就是如何削弱宇文宪的军权了。李丹目前控制不了军队,这是事实,所以皇帝宁愿让李丹隶尚书事,独揽大权,和宇文宪互为制约,也不会冒险让宇文宪督领尚书台。再过一段时间,宇文宪手上的军权逐渐削弱了,那时皇帝也长大了,可以主政了,然后皇统就被先帝宇文邕一脉牢牢控制了。
官制改革的奥妙就在此处。
本来宇文宪可以打着保护皇帝、维护宇文氏国祚的旗号,依靠手上的军权和军队,杀了李丹,独揽大权,而皇帝也需要宇文宪的帮助。谁知官制一改,李丹手上的权柄随即改头换面了,合法了,而宇文宪手上的军权却成了皇帝的心病,皇帝反过来需要李丹的帮助,夺回宇文宪的军权了。
宇文宪此刻的态度至关重要。他如果和李丹对着干,独断专行,皇帝和李丹可以认定宇文宪有篡僭之心,找个机会杀了他。反之,宇文宪如果听话,逐渐交还手上的兵权,他就安全了,但宇文宪有自己的考虑,李丹是汉人,汉人独揽大权是很危险的,以前秦国(前秦)苻坚重用汉人王猛虽然是个先例,但苻坚自己是一代豪雄,他可以镇制王猛,其后燕国(后燕)重用冯跋就出了事,国祚给冯跋抢去了。李丹将来会不会篡僭,谁知道?所以为了宇文氏着想,手上的军权不能全部放弃,还是要适当保留一点。
宇文盛是朝中老臣了,这种事他自然一目了然。新官制明显利大于弊,对确保宇文氏国祚,对稳定大周局势,对缓和军中矛盾都有好处,所以他也站出来做了一番劝解,希望诸将以大局为重,齐心合力,先把这一仗打赢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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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丹参加了这场反攻。
此刻斛律羡正在攻打龙门。斛律羡是斛律光的弟弟,他的夫人就是侯莫陈家的女儿,而驻守龙门的就是侯莫陈琼,两人算起来还是郎舅关系,但双方在战场上各为其主,杀得血流成河。
大周人认为齐军的主攻方向是龙门,而高长恭不过是牵制之师,所以宇文宪集结了大约两万五千人,向晋州方向展开攻击,但各军畏战,推进速度缓慢,互不配合,前军梁士彦因为急速猛进,随即成为一支孤军,遭到高长恭的包围。
宇文宪急令各军解救,但各军迟延不前,更有人说齐军以包围梁士彦为诱饵,正张开大网准备围杀援军,掉头走人了。
梁士彦是西凉汉人,在任九曲镇将期间曾和齐人、稽胡作战,勇猛而有谋略。河阳战场上大都是宇文氏和武川人,指望他们不顾危险援救梁士彦,根本不可能。宇文宪心里有算,现在即便下令,前线各军军主也会阳奉阴违,所以准备放弃。
李丹急忙阻止,他有些冲动,说你给我一起骑军,我去救他。如此见死不救,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宇文宪被逼无奈,亲自赶到前沿督战。各军踌躇不前,唯独达奚长儒孤军奋进,竭力死战,总算撕开了齐军包围,把梁士彦救了出来。梁士彦的一千人马折损近半。
李丹原以为这件事结束了,谁知宇文盛、宇文招、达奚震等人指责梁士彦不听指挥,贪功冒进,致有此失,要求宇文宪予以严惩。
这是左路大军内部的事,李丹不好插手,但梁士彦是汉人,如果不出手相救,恐怕一辈子就完了。李丹的求情引来了左路军将领的指责,好在宇文宪还算给面子,撤了梁士彦的职,然后把奏章和人都交给李丹,让他带回大行台酌情处置。
梁士彦怒不可遏,李丹好言安慰,说关中的新府兵很快就要赶到,你依旧可以带兵,可以戴罪立功。梁士彦感激涕零,随李丹返回同州大行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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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阀子弟娶妾,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如果这妾的身份很尊贵,甚至是高不可攀的拓跋皇族的女儿,这件事就很轰动了。
今天的拓跋氏虽然不是皇族了,但承继拓跋大魏一百多年的余威,它在中土依旧享有崇高的地位。淮南公元伟在这件事婚事上一拖再拖,大概就是因为放不下这个脸面,不过如今迫于家族压力,他还是把女儿送到了同州。
婚礼的事,李丹不闻不问,以护送哥哥李纶到山东为名,去了河阳战场。大哥邢国公李曜奉母亲之命,和二弟妹义安长公主先行赶到同州,为家里的老幺操办婚事,谁知到了同州却发现李丹连个影子都没有,显然他对这桩婚事没什么兴趣。不满意这桩婚事没关系,这是你个人的事,不是家族的事,对于家族来说,要维护脸面,要顾及礼仪,更要兼顾方方面面的利益,不能因为这件小事损害了整个家族。
李曜随即派人急告老母亲,请老母亲提前赶到同州。这个老幺自小不听话,到敦煌的这十年更是让家族提心吊胆,如果这个关键时刻他忽然悔婚或者借口战事紧张拖延婚期,会严重损害拓跋氏的脸面,对李家也是个不小的打击。今天的李家因为大周形势的风云变幻,突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几十年来奉行的韬光隐晦的守业之道瞬间被打碎,李家兄弟不得不打足十二分精神,全力以赴应对目前的时局,而和拓跋氏的联姻,正是固本培源的一个重要计策。
在这桩联姻中,高颎出了很多力,也可以说是倾尽了全力,原因无他,就是想借助拓跋氏的影响力,给独孤氏平冤。高颎算是独孤氏的忠实门生,因为独孤氏他又和拓跋氏建立了特殊关系,当独孤氏遭到宇文护致命打击的时候,李丹出于对拓跋氏的忌惮,没有把高颎写进那份必死名单。独孤氏现今因为冤案被禁锢,宗室子弟皆不得为官。宇文护在十几年之内连续两次打击独孤氏,导致独孤氏元气大伤,这次如果不能翻身,可能就此消失在长安。为此,高颎极力要达成这桩联姻,以便让拓跋氏出面说服李丹,再由李丹上奏皇帝。
他自己不敢禀奏这件事。到目前为止,他还摸不准李丹的心思,更不知道李丹是否打算置独孤氏于死地,而他自己是山东人,山东人在大周一向不被重用,他能坐上今天这个位置主要还是得益于拓跋氏和那次在高昌的秘密结盟。他若贸然进言,遭到李丹废弃,那他先前的努力就全部白费了。
高颎现为行台尚书令,手中权柄很大,为了把这桩联姻的影响力扩大到极致,他瞒着李丹动用了行台所有力量,短短时间内,上至皇帝、两位皇太后,下至京畿门阀权贵、各州郡刺史太守,都得到了这个消息并送来了厚礼。李太后和长安城中的很多勋贵大臣都要在婚礼的当天赶到同州祝贺。
老夫人匆匆赶到。她是一定要来的,那天晚上本来打算和李丹好好商量如何操办婚事,但李丹一溜烟跑了。她其实已经把话说明白了,虽然娶得是妾,但就是正妻,李丹有克妻命,为了避讳,不娶正妻了,这个妾就是妻,所以婚礼规格严格按照娶正妻的礼仪来操办。
李家有老夫人的话,拓跋家又不想失去面子,高颎当然不遗余力了,于是一场盛大的婚礼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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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丹回到同州的时候,情绪很恶劣。高颎远道去接,因为担心遭到李丹的责斥,他把左右仆射苏威、赵松都拉去了,如果要承担责任三人一起承担。
李丹闻讯,对大行台擅自行事极其不满。高颎、苏威、赵松振振有词,说了一大堆理由。李丹有一种强烈的无力感,现在他深切感受到了宇文护这十几年来的艰险和苦痛。坐在今天这个位置上,就如同一叶浮萍在汹涌澎湃的激流上随波逐流,上有*,下游肆虐暗流,随时都有灭顶之灾。
家族、僚佐、部曲、朋友、敌人……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纷繁复杂的利益纠缠在一起,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这张网把自己紧紧捆住,让自己无法动弹。
迎亲大礼很隆重。
李太后和朝中很多重臣都亲来恭贺,在潼关督战的韦孝宽也来了,不久宇文宪也急匆匆而来,这表明朝廷上下已经认同和接受了李丹,他的权势和地位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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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疲惫不堪的李丹坐在榻上,手里转动着酒杯,脑子里却想着死去的哥哥,心情很复杂,悲哀、伤痛、愧疚,更有一股强烈的负罪感。
元翩翩的确很漂亮,眉目如画,双瞳剪水,肤若凝脂,丽质天生,她穿着礼服,安安静静坐在那里,温婉柔顺,神情娇羞,还带着几分恐惧。
像她这种身份的女子,生下来之后不管是丑还是漂亮,都会嫁到一个显赫人家,成为夫家和娘家维持血统和权柄的工具。当然了,如果时运不济,家破国亡,也会坠入深渊,生不如死,好一点的做人奴婢,悲惨的就是配为官妓沦落风尘。她长得漂亮,这是一个天生的资本,所以父母一直在寻找和宇文氏联姻的机会,希望她能进入后宫。拓跋家有足够的荣耀和地位,和皇族联姻的目的主要是生存,但她年纪小,对这些东西还没有强烈的感受,所以她和所有的女孩一样,希望嫁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希望过上豪华奢侈又有足够自由的生活,她不喜欢嫁进后宫,更不喜欢大周后宫那种简朴而森严的让人窒息的生活。
当她听说自己要嫁到李家,嫁给李家老幺李丹时,当场痛哭流涕,差点哭晕过去。李丹娶了三个妻子,宇文氏、元氏、尉迟氏,都是大周显赫勋贵,她们无一例外,在新婚后独守空闺,因为李丹镇戍万里外的敦煌,新娘不愿去,接着在家的新娘就象遭到诅咒一样,在短短时间内都死了,所以李丹在长安成为待嫁女子最害怕的人物,唯恐自己不幸成为第四个短命鬼,谁知噩运就这样降临到了她的头上,躲都躲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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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翩翩看到李丹沉默不语,一直在发呆,不禁有些奇怪。
过去自己曾在广陵公家碰到过李丹几次,那时候很好奇,想看看李丹到底长什么样,认准了,免得将来不小心嫁错了,因此和李丹有过几次接触,哪知老天不长眼,还是把自己推给了李丹。自己不嫁,死活不嫁,父母无奈,说了一大堆道理,自己勉强听懂了,知道不嫁不行,只好认命了。
就在出嫁之前,几个闺中好友和几个要好的世家子弟跑来安慰自己。这些世家子弟对自己说,你这次真的嫁错人了,不过这次不是你性命难保,而是李丹活不长了,过段时间,他有可能掉脑袋,因为他正在拼命的出卖大周国,把大周国的土地、城池和财富大把大把地送人,这种奸佞之臣不死才是怪事。
自己大惊失色,吓得号啕大哭。李丹如果被杀,自己就算保住了性命,也有可能被流配边疆或者配官为奴,父母想救自己也是难上加难,这如何是好?自己的命怎么这么苦?古语说红颜薄命,难道我就是因为长得漂亮,才落得如此凄惨下场?
这时有个闺中好友给她出主意,说现在悔婚是绝对不行了,但嫁过去之后,你可以马上做一些坏事,比如不孝顺父母、嫉妒、多言(长舌)、窃盗(藏小金库贴补娘家)等违背户婚律“七出”之事,让李丹忍无可忍,把你放妻(休妻)了事。以你的身份地位,就算你被休回家,想娶你的人也是趋之若骛啊。
这个主意虽然不怎样,但却是唯一求生之招。夫妻离异,不一定非要做违背户婚律的事,甚至做出“义绝”那等恶事,还可以“和离”嘛,两人好好商量,好合好散,为什么非要做坏事被人休弃回家?那太丢人了。
几个朋友说,李丹急着要娶你,就是因为自感前途黯淡,要把拓跋家拉到一条船上,他怎么可能会答应“和离”?而且“和离”一般情况下都是遮羞布,是为了避免家丑外扬的,大家心知肚明,和你违背“七出”被休的效果如出一辙,,所以你想迅速逃离李丹,最好最快最有效的办法还是违背“七出”比较好,比如说你心里有人了,而且和那个人有肌肤之亲了,给他戴绿帽子做乌龟,他一起之下,肯定会把你休了。
自己当时都听傻了,这几个朋友出的都是什么主意?如果我犯了淫律,那名声岂不全毁了?朋友说,你傻啊,李丹不要脸,他李家还要脸啊,这种事怎敢宣扬?当然是用“和离”做遮羞布把你休弃了事了。自己一想也有道理,随即决定这么做了。
元翩翩想到这里,心里一阵紧张。如果我说他戴了绿帽子,做了乌龟,他会不会打我?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好象心事重重,大概正在担心自己的脑袋哪一天会掉下来,如果激怒了他,会不会自找苦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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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丹蓦然抬头,看到元翩翩惶恐不安的样子,勉强挤出一丝笑意。今夜怎么过?以自己现在的心情,根本没有洞房的兴趣,这会不会伤害她?自己还是第一次看到元翩翩,她不但长得漂亮,而且看上去像个未成年的孩子,他甚至怀疑拓跋家是不是故意隐瞒了真实年龄。这个小女孩会有十六岁?
“嗯……”元翩翩犹豫片刻,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李丹和颜悦色地问道。元翩翩忐忑不安,心跳剧烈,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她情不自禁地咬着手指,一副心惊胆战的样子。
李丹也很头痛,脑海里总是哥哥的影子,无奈之下,他没话找话,随口问了一句,“听说你跟在广陵公后面学了不少,花果都种得很好,是吗?”
“嗯……是啊,那个……”元翩翩看了他一眼,然后双手交错在一起不停地搓动着,很紧张,“我脑子笨,不喜欢读书,喜欢玩,因为父母经常骂我,我就跑到老爷爷家里躲着,陪老爷爷种花养草,时间长了,所以……那个就……”
李丹听她说得有趣,不禁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我觉得你举止端庄,谈吐也很优雅,琴棋书画也很精通,书想来读得也不错。你父母是不是对你要求太高了?”
元翩翩的神情顿时变得很尴尬,坐立不安,手指头立即塞进嘴里咬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她鼓足勇气,期期艾艾地说道:“我真的很笨,你说的那个琴棋书画我都不会,诗词歌赋我也不会,我只会种花养草……”
李丹诧异地看着她,觉得她天真有趣,忍不住笑道:“那你总会写字吧?”
元翩翩点点头,“真的,我真的不骗你。我也学过琴棋书画,但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太深奥了,我根本学不会。那些花花草草就不一样了,很可爱,我认识它们,它们也认识我,我给它们浇水施肥,它们就会笑,就会唱歌给我听,当我给它们唱歌的时候,它们就会跳舞给我看。到了春天,百花齐放,香气扑鼻,绿草如茵,还有美丽的蝴蝶,太美了……”
元翩翩笑靥如花,说到后来也不紧张了,小手不停地舞动着,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给李丹描述着花园里的春夏秋冬。
李丹静静地听着,烦躁的心情渐渐平静,疲惫的身心随着元翩翩娇嫩兴奋的声音,徜徉在五彩缤纷的花海里,感觉轻松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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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一直这样快乐?”李丹等她停下来,指了指自己脸上的笑容,“天天笑口常开?”
“那也不是,如果看到叶落了,花谢了,我会伤心,也会流泪。”元翩翩想到自己的命运,神情一黯,眼圈立时就红了,“花儿也有生命,有生就有死,生命很短暂……”
李丹望着她眼里的泪花,觉得她非常单纯,说哭就哭,真的还是一个孩子。
“现在是春天,正是花儿开放的时候,你应该很高兴,是不是?”李丹劝道。
“不是……”元翩翩樱唇一撇,两眼瞅着李丹,更伤心了,“本来我很快乐,但自从你回来了,我的噩运就来临了,我一点都不快乐,我伤心死了,痛苦死了……”
“为什么?”李丹惊讶地问道,“你伤心、痛苦,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是要娶我吗?”元翩翩哭道,“可我不喜欢嫁给你,我恨死你了。”
李丹愣住了,想了半天才好奇地问道:“我听说,你知道要嫁个我的时候,非常高兴,不是这样的吗?”
“谁说的?谁说的?”元翩翩瞪大眼睛,双手握着小拳头,激动地骂道,“哪个该死的说的?你告诉我,我打断他的腿,让他天天趴在马房里吃马屎。”
李丹吃惊地看着她。此刻元翩翩玉脸涨红,一边流泪,一边破口大骂,哪有半点温婉柔顺的样子?
这都是假话?原来元翩翩不喜欢哥哥?倒,害得我又是愧疚又是良心不安。李丹越想越气,跟在元翩翩后面也忿忿不平地骂了起来。
“咦……”元翩翩忽然发现李丹也是义愤填膺,心里一喜,马上双手捂脸,号啕大哭,“姐夫,我有喜欢的人,我要嫁给他,我不要嫁给你,你害了我……”
李丹头一晕,急忙跳下榻,蹲在她身边连声哄劝。元翩翩越哭越伤心,一边喊姐夫,一边把李丹骂得体无完肤。听到她喊姐夫,李丹心里有些不好受。哥哥三位夫人中有一位是元翩翩的堂姐,她这么一喊,把两人的关系变得很尴尬。
“既然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嫁给我?”李丹哄了半天,一点效果都没有,无奈叹道,“你可以告诉你父母,说你有喜欢的人,你嫁给他好了。拓跋家除了你,还有很多待嫁的姑娘,谁嫁给我都可以。”
“我能自己做主吗?”元翩翩哭道,“我怎么办?我会一直想他,会想死的,我还怀了他孩子,我怎么办啊……”
李丹闻言热血上涌,头晕目眩,怒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元翩翩吓得一哆嗦,惊叫一声,哭声立止,双手死死抱住脑袋,泪水涟涟的眼睛偷偷瞥了一下,看到李丹怒气冲天,顿时面无人色,蜷缩着娇躯,大气都不敢出。
李丹长长吸了一口气,厉声问道:“真的假的?”
元翩翩双目紧闭,鼓足勇气点了几下头。
“谁?是谁?告诉我?”
元翩翩摇摇头,“你杀了我吧,我死也不会说的。”
“杀你?”李丹冷哼一声,刚想说话,元翩翩马上接道,“那你把我休了吧。”
“休?”李丹冷森森地说道,“那个人是谁我很快就会查出来,我要灭他的族。”
元翩翩大骇,再也不敢骗下去,忙不迭的地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姐夫,我都是骗你的,骗你的……你有克妻命,你已克死了三个姐姐,我也会马上死的,可我不想死,所以……”
李丹怒极而笑,“你拿我开心啊?”
“真的,真的,姐夫,不骗你,我真的这样想的……”元翩翩看到李丹真的生气了,急忙把前因后果全部说了出来,“你要是被砍了脑袋,我很惨的,如果发配到边疆,我可能会被突厥人抢去,生不如死,如果把我配为官妓,天天像畜生一样伺侯那些猪狗不如的男人,我怎么办啊?谁来救我啊?”
李丹被她搞得晕头转向,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粗气。
“姐夫,你一点意思都没有?”元翩翩睁大眼睛望着焦头烂额的李丹,噘着小嘴,同情地叹了口气,“我逗你许多次了,你为什么一点长进都没有,每次都上当,自己气得像个吹猪的一样,面红脖子粗的。”
李丹张嘴就想骂,但看到元翩翩那张泪迹斑斑的笑脸和既畏怯、又有几分得意的表情,无奈哀叹。想来当年哥哥大概也和自己一样,被她耍得团团转。不过说句实话,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实在不能娶,俗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这大难影子还没看到,她就急着要飞了,这种小女人要着干啥?就算没有大难,自己迟早也会被她气死。
“姐夫,求求你了,你就可怜可怜我,把我休了吧。“元翩翩亲昵地挽住李丹的手臂,嗲声嗲气地哀求道,”姐夫……”
“休了,休了……”李丹气苦,大声说道,“我马上写离书,马上写……”
“姐夫,你太好了,我太喜欢你了……”元翩翩高兴得连声叫喊,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两张写满字的白纸,“姐夫,你不要忙了,我都写好了,你只要在后面签上名就行了。”说着飞身站起来,慌慌张张地跑去找毛笔,生怕李丹变卦了。
李丹感觉真的太荒唐了,前一刻还在行大礼,这一刻就要离异,这速度大概也算空前绝后了。
“给,给……”元翩翩把笔递给李丹,笑得一脸灿烂,“姐夫,你要是死了,我会想办法把你死尸找到,把你葬在一个风景秀丽的地方,每年我都去祭奠你……”
“哎……”李丹气得几乎要失去理智了,“小丫头,你说什么呢?你咒我死啊?我还没死呢?你急什么?”
“我当然急了。”元翩翩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凑在李丹的面前理直气壮地说道,“等你死了,谁给我写休书啊?快写,快写,你磨蹭什么?就你这速度,人都死好几回了。”
李丹大笔一挥,想都没想,刷刷几下签上了名,但就在他要写最后一笔的时候,突然想到一件事,停住了。
“怎么了?姐夫,就最后一笔了,最后一笔了……”元翩翩急得连连跺脚,“姐夫,你想什么呢?快写啊。”
“小丫头,我把这名签上,你是不是连夜打包走人啊?”
“我疯了啊?”元翩翩的眼睛立时又瞪大了,李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向后躲了躲,没好气地说道,“你把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不怕掉下来啊?”元翩翩两眼一眯,立时成了一条缝,“姐夫,你不要担心,我现在不会走,只要长安风吹草动,我立即逃之夭夭。”
李丹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连连点头,“嗯,好,很好。”
“快写啊……”元翩翩双手作揖,可怜兮兮地哀求道,“最后一笔,就最后一笔了……”
李丹忍俊不禁,有心消遣她,“小丫头,我凭什么相信你?”
“现在能走吗?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你家不要面子我家还要面子,你高高在上好日子照过,可我回家就死定了,肯定会被他们打死的。”元翩翩哭丧着脸骂道,“都是你害的,你反正要死了,为什么还要把我拽上?我对你一直不错的,姐夫,你还记得吧?”
“我记得,小丫头对我不错。”李丹大笑,一笔划下,“好了……”
元翩翩眼明手快,一把抢过离书,手舞足蹈,欢呼雀跃,“啊,太好了,太好了,我不会死了,哈哈,我不会跟着那个倒霉鬼一起死了……”大概因为太激动,她的声音都变了,变得很尖锐,就象小鸟在扯着嗓子狂呼乱叫一般。
李丹看着她得意忘形的样子,想着这神奇荒诞的一幕,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但这一笑就再也控制不住,先是狂笑,接着前仰后翻,笑得歇斯底里了。
“好了,别笑了,你高兴什么?”元翩翩斜瞥了他一眼,一边把离书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一边不满地嘟囔道,“真是个奇怪的人,人都要死了,还乐什么乐?”接着她忽然想到什么,连蹦带跳地走到李丹面前,伸出了一只手,“姐夫,现在你是你,我是我,咱们两不相欠了,但是,我还要冒充你夫人,而且时间还很长,你不能一毛不拔,总要给我点东西做补偿。”
“你要什么?”李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躺在地上泪水纵横。
“这么大的蓝宝石。”元翩翩比划了一下大小,眼里露出贪婪之色,“上次我去你家,看到西海姐姐,她身上就有这么大一个宝石,我也要。”
“我到哪弄去?”李丹感觉自己如果继续笑下去要断气了,但看到元翩翩想不笑都不行,他艰难地爬起来,打算到屋外去,先把这遏制不住的笑意给去掉。
“姐夫……”元翩翩抱着他的胳膊连声撒娇,“西海姐姐说,昭武摄政王有,她手上像这样大的宝石有一箱子。”
李丹暴笑。小丫头不懂这玩意,给西海耍了。他踉踉跄跄地走到门边,冲出屋外,在卫士们诧异的目光中,抱住廊檐上的柱子一阵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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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颎、苏威、李征、项云、阿蒙丁、龙竹等人一起围了过来。
“鸿烈公,你这是怎么了?”高颎奇怪地问道,“什么事这么好笑?”
李丹想解释,但这事又不能说,旋即脑海中又浮现出元翩翩那天真的笑容,笑意随即再度涌出,依旧大笑不止。
阿蒙丁看看李丹,又看看站在新房门口探头探脑的新娘子,惊疑不定地抓了抓胡子,“看情形还没圆房,这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后一句话是冲着龙竹问的。龙竹手捻短须,若有所思。
“神棍,你那个房中术练到一定时候,会不会走火入魔,出现类似秦公这样的问题?”火鹦鹉指指笑得很辛苦的李丹,担心地问道。
龙竹嗤之以鼻,“你看我,我练了三十多年了,何曾出现过这样的问题?”
苏威闻言看着龙竹,惊讶地问道:“道长贵庚?”
“五十有二。”龙竹得意地说道。
“房中术有这等奇效?”苏威好奇心大起,虚心求教,“我也曾听说房中术可以延年益寿……”
“哎,你们两个要讨论房中术,请站远一点。”高颎不满地指指远处,“这话要是给新娘子听到,成何体统?我这大行台的脸还要不要了?”
“昭玄公,房中术和你想象的不是一回事,它是一门高深的……”龙竹急忙解释,苏威摇摇手,示意他不要解释了,“龙道长,我们书房谈,走,走……”
高颎望着两人亲密交谈的背影,鄙夷的“哼”了一声。
“那个老道会房中术?”一个娇嫩好奇的声音传来。
高颎回头一看,新娘子出来了,正指着龙竹的背影问自己。
“什么?”高颎脸一红,很是尴尬,急忙摇头,“没有的事,你听错了。”
“是吗?”元翩翩歪着头,摸摸耳朵,“我没有听错啊,那个老道明明就是说房中术嘛。”
“夫人,秦公这是怎么了?”李征紧张地问道,“要不要去请个医匠?”
“他……”元翩翩不以为然地摇摇小手,“没事,吸了点花粉,大概不适应,笑几个时辰就好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漂亮的盒子,“你们要不要也闻闻?”
众人大骇,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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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透过薄薄的窗纸射进屋内。
李丹吹熄台烛,伸了个懒腰,然后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清鲜的空气扑面而至。
元翩翩在榻上轻轻翻了个身,嘴里发出几声梦呓,随即又沉沉睡去。
李丹走到榻边,望着她秀美的面庞,脸上情不自禁涌上丝丝笑意。昨夜元翩翩独自霸占新榻,把自己赶到了一边。她的理由还特别充分,说既然已经在离书上签名了,那就不是夫妻,不能睡一张榻了。她还唉声叹气,说假冒夫人吃亏了,名声损失大了,缠着要补偿。自己说去侧屋睡,她又拉着不让走,说在家的时候,从来没一个人睡过觉,她怕,要人陪。
这都是什么事?夫人没娶到,反而惹来一个大麻烦,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岂不成为天大的笑柄?
李丹正在想着如何解决这件事,忽然听到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听到高颎焦急的说话声。李丹急忙走出屋子,“出了什么事?”
“斛律光攻势猛烈,已经攻克弘农,正在向桃林方向杀来,距离潼关大约还有一百里。”高颎急切说道,“他可能知道我们派使者到邺城议和的事,所以加快了攻击速度。”
“河阳方向呢?”
“晋州已经陷落,晋州刺史率守军投降。”
李丹暗自骂了一句,然后问道:“郧公走了吗?”
“已经急赴潼关了。”高颎说道,“他叫我对你说一声,因为事情太急,来不及告辞,十分抱歉。”
“齐公呢?”
“齐公也走了。”高颎说道,“他直接去龙门了。斛律光发疯了,他的弟弟斛律羡也即将开始,所以龙门的战斗将非常激烈,侯莫陈琼需要援兵。”
李丹点点头,“益州的军队到了哪?”
“不出意外的话,已经出了大散关,再有几天就能赶到战场。”
李丹想了一下,对高颎说道:“你安排一下,我们立即去潼关。”
“秦公,大喜的日子,你还是留在大行台吧。”高颎劝阻道,“你去潼关,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李丹不听,正要拒绝高颎的建议,就看到阿蒙丁飞奔而来,“秦公,司马画雨求见。”
李丹大感意外,她怎么来了?
“快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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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在称呼长者或者上官的字时,在后面加公,是表示尊敬。
秦国公,则是李丹现在的爵位。大周爵位以公为尊,国公、郡公、县公等等……为了方便,省略国、郡等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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