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丹带回来一个好消息,斛律光妥协了,他愿意率军进入河阳,屯兵于汾水河南岸,准备北上进攻晋阳。
“斛律光有什么要求?”宇文宪和诸将急切想知道斛律光让步的原因。
斛律光突然妥协,显然得到了李丹的某种承诺,而这个承诺肯定损害了大周的利益,这种利益损害如果超出了宇文氏可以接受的地步,宇文氏绝不会答应,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宇文氏将不惜使用武力阻止李丹卖国。
“两个条件。”李丹不慌不忙地说道,“斛律光的目标是代、汾之地,所以他要我们持续给他供应粮草辎重,直到他占据太行山以西所有州郡。其次,在他没有拿下代、汾诸州之前,暂时把河阳四州借给他。”
诸将哗然。把河阳四州借给斛律光做为存身之地,将来他会归还?河阳四州不是你李丹私人的土地,你凭什么借给他?又凭什么保证斛律光一定会归还?
李丹当即予以驳斥。河阳四个州,关西两个州,本来已经丢了,此次假若不是形势发生变化,就算我们没有弃守潼关,这六个州也是大齐人的囊中之物。现在关中局势危急,我们迫切需要赶走斛律光,把河阳四个州暂时借给他,有什么不可以?请问诸位,除了这个办法,你们还有什么更高明的计策?
谈判之初,斛律光态度很强硬,非要我们把河阳四个州割让给他,如果不是我主动和他联姻,互建信任,他就要借着这个机会渡河攻占四州。此刻大齐人已经撤出河阳,我们又没有足够的军队戍守四州,斛律光只要渡过黄河,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占据河阳。
“诸位如果认为此策不妥,那好,反悔就是了,你们去和斛律光谈,看最后是个什么结果。”李丹愤然说道,“没有我和斛律氏的联姻,斛律光断然不会离开关中,退一步说,就算你们说服了斛律光,他愿意走了,河阳四州也是他的,大周人将来若想拿回河阳之地,就去和斛律光打个你死我活吧。”
宇文氏宗室和武川人根本无视李丹的理由,痛斥李丹,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李丹不愿再解释,也示意高颎、王轨等行台僚佐不要针锋相对,以免矛盾激化。
宇文宪站起来连连挥手,示意各军总管少安毋躁,这样争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秦公,你刚才说主动和斛律光联姻,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和斛律光联姻?是陛下吗?斛律光还有女儿在军营?”
“在阴山活跃着一股马匪,那股马匪的首领叫九尾狐,她是斛律光的女儿。”李丹平静地说道,“这次斛律光西征,九尾狐随军作战,一直在斛律光军中。我和她相识多年,所以当我看到她后,马上就想到了联姻。如今斛律光不相信任何人,我们若想劝他离开关中,首要之务是建立彼此的信任,让他相信我们的诚意,而联姻是最稳妥最有效的办法。”
“是陛下迎娶斛律光的女儿吗?”宇文宪追问道。
“我是这个意思,但斛律光不愿意,因为他的大女儿就是大齐皇后,而大齐的皇帝却杀了他全家,所以他不再相信任何一个皇帝。”李丹苦笑道,“斛律光要把女儿嫁给我,他要和我联姻。”
大帐中霎时鸦雀无声,宇文氏宗室和武川人更是脸色骤变,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桩联姻竟是李丹和斛律氏的联姻,他们之间的联姻最大受益者是李丹,而最直接的表现是李丹因为这桩联姻得到了斛律光的信任,间接上也得到了斛律光的支持,被困在渭南的这十万大军转眼变成了李丹的强力后盾,他的实力骤然暴增,成为关陇最强势的人物。
斛律光之所以要采用这种联姻的办法,显然是看中了李丹手中的权柄,他和李丹的强强联合,所产生的结果非常可怕,远非李丹嘴中所说的那么简单。
今日李丹事实上控制着大周皇帝,他利用斛律光的武力可以正面对抗宇文氏和武川人,而斛律光则能借助李丹的权柄,调用大周国一切力量,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只要这些事同时也符合李丹的利益,那么两人就能携手合作。至于大周和宇文氏的利益,已经不存在了。
“诸位千万不要中计……”李丹站起来冲着诸将连连拱手,“斛律光真正的目标是关中,他之所以这么做,纯粹是想挑起大周内讧,让我们自相残杀,以便给他攻打长安赢得机会。我匆忙召集大家共议此事,就是想商量一个应对之策。”
宇文宪神情冷峻,一言不发。宇文盛、于翼、尉迟运等人惶恐不安,虽然李丹的话也有道理,这可能是斛律光的离间之计,但谁知道李丹怎么想?他会不会将计就计,乘机篡夺大周国祚?
韦孝宽、李穆、侯莫陈琼、李曜、司马消难等人垂首不语,神情凝重,强烈的窒息感让他们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斛律光好厉害的计谋,他这一手正好击中了大周的要害。今日大周形势非常危急,迫切逼走斛律光,如此一来,大周人只能答应斛律光这个要求,而李丹一旦娶了斛律光的女儿,大周皇帝和宇文氏为了自己的国祚,就不得不杀了李丹。李丹当然不会双手奉上脑袋,他要反抗,他肯定会借用斛律光的力量,大周随即陷入混战,但此刻斛律光这头猛虎已经冲出了樊笼,长上了翅膀,他会横扫关中,把所有对手一扫而光。
“斛律光给我一天时间考虑。”李丹站了起来,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诸位先散了,好好想想,寻个对策。此事我不拿主意,诸位说怎么办,那就怎么办,我绝无异议。”说完转身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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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曜、李穆、侯莫陈琼、高颎、苏威、王轨等人一起拥进偏帐,把李丹团团围在中间。
“鸿烈,此事不能答应,千万不能答应。”李曜急得声音都变了,“你怎能自己不拿主意,都听他们的?你这不是自寻死路吗?宇文宪和武川人如果将计就计怎么办?斛律光的军队到了河阳,关中就是宇文氏和武川人的天下,府军主力都控制他们手上,你这条小命怎么保得住?你想害死我们吗?”
“邢公不要急,也不要埋怨鸿烈。”李穆劝道,“这只是斛律光提出的条件之一,是否答应,主动权还握在我们手上嘛。”
“不答应怎么办?”侯莫陈琼怒声说道,“这是宇文氏的江山,宇文宪和那帮武川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国祚,怎会不答应?现在稽胡已经打进来了,吐谷浑的军队估计马上就要入侵,而巴蜀梁州一带的叛乱也急于平定,不能任其发展,他们一定会答应。对于他们来说,鸿烈一旦娶了斛律光的女儿,那就是大周的祸害,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如何在赶走斛律光之后,稳妥地杀死鸿烈而已。”
众人七嘴八舌,吵成一团。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李丹示意众人安静下来,“如今主动权都在斛律光手上,他正在坐山观虎斗,此刻我们也罢,宇文宪和武川人也罢,首要之务是保住性命,其次才是稳定大周江山,所以我们先不要考虑斛律光了,还是商量如何对付宇文宪和武川人的杀戮吧。”
众人面面相觑,不得不面对现实。李丹说得对,现在斛律光已经不重要了,大周江山也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保住性命,假如李丹能稳妥地杀死宇文宪,重创武川势力,牢牢控制住大周权柄,稳住关中局势,斛律光就能成为盟友,同样的,宇文宪也会这样做,他如果杀了李丹,斛律光退而求其次,还是会把女儿嫁给大周国主,宇文氏和斛律氏随即携手合作,共击大齐,中土大地上很可能会多出一个高车国。
“鸿烈,以我们现在的力量,很难如你所愿啦。”李穆苦叹道,“新军不顶用,我们手上的军队数量又有限……”
“但我控制了皇帝。”李丹坦然自若地说道,“这里的事,我来处理,我有办法应对。你们等到斛律光的军队撤过黄河后,立即率军奔赴陇西,尽快做好阻击吐谷浑的准备。”
“我们走了,你怎么办?”侯莫陈琼吃惊地问道,“你赤手空拳对付宇文宪?”
“你们不走,我就无法调动武川人的军队去打稽胡,去巴蜀和梁州镇压叛乱,去洛京和荆襄戍守边镇。”李丹说道,“关中的军队越少越好,这样即使我和宇文宪发生了正面冲突,也不会导致关中大乱。关中不乱,斛律光就没有机会,如此则能大获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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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李丹和陇西人所料,宇文宪和武川人以局势危急为理由,答应了斛律光的要求。
李丹随即命令高颎、苏威拟写奏章,宇文宪和韦孝宽两位行军元帅,李穆、于翼、宇文盛、侯莫陈琼等三师、三孤、三公大臣们也在这封奏章上签了名。李丹带着奏章,急赴长安城面呈皇帝和皇太后。
坐镇京师的太傅窦炽、太师尉迟迥、司徒李晖、尚书令豆卢绩看完这封奏章,暗自惊骇。完了,关中局势都给斛律光控制了,而大周人为了摆脱困境,竟然睁着眼睛跳进了陷阱,这下长安又要爆发一场血雨腥风了。
五个人各怀心思,一起进宫奏禀皇帝。
皇帝看到李丹,大加赞赏,然后问他,“爱卿何时发动围歼大战?”
“已经不需要了。”李丹恭敬回道,“斛律光要投降了,陛下马上就能得到一员无敌悍将。”
小皇帝闻言大喜,急忙追问。阿史那太后也很好奇,催促李丹说说原委。
李太后静静地看完奏章,脸露忧色,望着李丹半天没说话。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儿子的江山岌岌可危了。李丹和斛律氏联姻,如虎添翼,势必要和宇文氏誓死相搏。假如宇文宪和一帮武川人死了,大周就是李丹的天下,他还会信守承诺拱卫大周吗?反之,如果李丹死了,自己的依靠也就没了,宇文宪和那帮武川人为了自身的性命考虑,势必赶尽杀绝,自己和儿子会随着李丹一起命赴黄泉。
小皇帝听说李丹要娶斛律光的女儿,马上问道:“不对啊,斛律光应该把女儿送给朕,他为什么让你做他的女婿?”
李丹微微一笑,“他的女儿非常丑,斛律光自觉丢脸,所以……”
“哦……原来是这样。”小皇帝恍然大悟,一脸同情,“爱卿,那实在对不起你了,朕一定会补偿你。”他想了想,忽然拍手笑道,“有了,有了。听说高纬已经废了他的皇后,把斛律光的女儿贬为庶民,送到尼姑庵了。将来爱卿若攻克邺城,朕就把那位废后赏给你。”
李丹头一晕,连连摇手。
“怎么?爱卿不满意?”小皇帝大笑,“那好,那好,齐国后宫的嫔妃任你挑选,给你十个最漂亮的,如何?”
李丹不好当面拒绝,但一时又找不到恰当的理由,只好继续摇手。
“你还不满意?”小皇帝不高兴了,“哎,你总要留几个给朕吧?朕听说高纬的后宫里美女如云,你总不能都要了吧?”
李丹不敢再摇手了,急忙谢恩。窦炽、尉迟迥等人啼笑皆非,暗自摇头。
李太后羞愧难当,玉脸通红,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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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封奏章上的应对危局之策,朝中重臣都同意了,李太后虽然觉得十分不妥,但也提不出更好的办法,勉为其难也答应了。
大臣们告退,李太后留下了李丹,郑重问道:“这件事的后果你没有考虑吗?你对我的承诺还能兑现吗?”
“姐姐……”李丹跪倒在地,大礼叩拜,“姐姐难道也不相信我?”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李太后拿着那份奏章苦笑道,“你死了,我和皇帝就要承担误用奸佞的罪名,甚至要和你一起承担卖国之罪,我们母子还有活路吗?”
“姐姐,我既然同意了此策,当然有应对之道。”
“应对之道?你有什么应对之道?你不就是想利用斛律光吗?你凭什么指挥斛律光?凭什么让斛律光对你言听计从?难道就凭你是他的女婿吗?你不要犯这么幼稚的错误,清醒一点好不好?那是与虎谋皮,引狼入室,你知道吗?当年侯景祸乱江左的事,你难道忘了吗?”
“姐姐……”李丹正色说道,“斛律光乃天下名将,他难道不知道侯景为什么会被挫骨扬灰?为什么会留下万世恶名?斛律光不是大周人,在关陇没有任何根基,这一点他很清楚,如果他祸乱关中,必定会重蹈侯景败亡之覆辙,一败涂地。”
“斛律光要报仇,要摧毁大齐,他还有一个远大的理想,想在自己有生之年一统华夏,而他要想实现这一切,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庇荫于大周羽翼之下,如此一来,他既能报仇,又能重振家族,还能让自己的手下得享荣华富贵,尤其重要的是,他还能因为一统华夏的功勋而青史留名。”李丹躬身再拜,“姐姐,如果你是斛律光,你会如何选择?你会选择重走侯景败亡之路吗?”
李太后沉吟良久,缓缓问道:“那你告诉我,斛律光凭什么认为大周皇帝会相信他,会放心大胆地使用他,会让他得偿所愿?你和他之间,到底有什么秘密?”
李丹苦笑无语。这位姐姐在后宫待久了,眼光犀利,头脑敏锐,一眼就看出了要害。自己如何回答她,才能赢得她的信任?没有她的信任,自己若想诛杀宇文宪,难上加难。
“如果你要夺我大周国祚,我绝不会放过你。”李太后不待李丹回答,自己先说出了答案,“你发誓,你不会背叛我。”
李丹跪地发誓,今生今世若篡僭,当遭挫骨扬灰之噩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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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丹回家拜望老夫人。
老夫人很不高兴,上次我对你说了,仗没有打完,你就不要回来,你没耳朵,听不到吗?你这样跑回来,我会被你活活气死。
李丹急忙解释,渭南的战基本上结束了,我之所以回来,是有要事禀奏天子,而回家也不是看望母亲,而是奉旨请母亲到同州去。
“到同州?”老夫人惊讶地问道,“陛下叫我去同州干什么?”
“我要娶雅璇。”李丹笑道,“这次不是娶妾,而是娶妻。”
“雅璇?”老夫人吃惊地望着他,“咸阳王在同州?你击败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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