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以为狙击手就该一枪一个人头,这种说法并不准确,真正的狙击手应当是——“如果你想打伤目标的左脚,就绝不会把对方搞成右跛子。”
毫厘之差,结果大不相同。
上午八点四十七分
罗根机场
地下停车库里,一辆黄色巡逻车突然亮起车灯,慢悠悠地离开了停车位。
开车的年轻人一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在储物盒里摸索着:旧杂志,剃须刀,空烟盒……还有吃剩下的半袋饼干。
就好像曾经有人住在车里一样。
不过,lee并不在意。他掏了块饼干塞进嘴里,然后将注意力转向车外。也许是大雪封路的缘故,停车场里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只有感应灯伴随着巡逻车的前进一路亮起,仿佛在举行一场并不隆重的欢迎会。
不到一分钟,车子驶进隧道,这时候,本该明亮的视野中,有一团黑影堵住了出口。
那是一辆黑色的萨博班,不透光的玻璃看上去很神秘。长而宽的车身前,站着一个高个子女人,金色秀发盘在脑后,纯白的羊呢套装和过膝长靴,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鲜红的指甲,以及手中的那把大口径铬合金手枪。
这可不太妙……
lee将巡逻车靠边停下。叁月的寒风冷得要命,一下车,他便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不适地吸了吸鼻子。
“嗨,安娜,呃……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真的吗?”安娜看着他。
“当然,我刚才正想着你呢,没想到你也来波城了。”他冲她咧嘴一笑,“能借我点钱吗?”
“干什么?”
“我想买包烟。”
“我没带钱。”安娜说,“你知道,我出门很少带现金,况且最近城里治安不太好。”
“怎么啦?有人欺负你吗?”
“来的路上已经解决了。”
“啊,要说治安不好的话,恐怕这其中也有你的功劳吧。”
“什么意思?”
“‘大名鼎鼎的魔术师安娜·贝丝小姐亲临波城,用她的智慧与美貌,令男人们神魂颠倒,不惜为之犯下邪恶罪行’……不过话说回来,你一个人出门,真的不考虑多雇几个保镖吗?”
安娜被逗笑了。
“噢,lee,只要你愿意,你总能哄人开心,可惜我不吃这套,我太了解你了……”她举起手上的枪,“乖乖站在原地别动,把手举起来,放在我能看见的地方。”
话音刚落,一阵训练有素的脚步声从四周传来,躲在暗处的fib特勤小组人员从停车场各个角落现身,每个人都全副武装,端着冲锋枪。
瞬间包围。
“……”lee缓缓举起手,“看样子,今天是我的幸运日。”
“这话你可说错了。”
克里斯多探员从人群后走出来,手上拿着预先准备好的手铐,他打算亲自为犯人戴上——这一殊荣并不是谁都能享受的——对探员本人来说同样如此。
“事实上,今天是我的幸运日。”他一边铐住lee,一边意味深长地强调,“多亏了这位美丽的安娜小姐,我们总算抓到你了,707,遭人背叛的感觉如何?”
成王败寇,lee不觉得安娜背叛了自己。他从来没有相信过别人,何来背叛之说?
背叛。
这是一个新鲜词。
“感觉还不错。”他坦然回答,“只是我想提个小小的意见——换个编号,叫我007如何?”
“我看你好像还没搞清状况。”克里斯多冷冷道,“艾利沙·李,我告诉你,你的好日子到头了,现在我以法律的名义正式逮捕你,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所说的每句话,都会成为呈堂证供……”
权力宣读完毕后,两名穿着fib风衣的探员上前将犯人按在巡逻车的引擎盖上,进行常规搜查。
结果除了几张皱巴巴的餐巾纸、一盒口香糖,犯人的身上穷得叮当响,连个硬币都没有,巡逻车上更是“干干净净”——如果饼干也算得上利器的话。
这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没能当场搜获证据,克里斯多有点不太高兴。
“再搜一遍。这家伙是重刑犯,一定要确保万无一失!”
于是,lee被迫以一种不太雅观的姿势,脸朝下趴在带着余热的引擎盖上,他的皮带被抽走,每个口袋都被搜了个底朝天。在暴力的执法者面前,犯人没有人权可言。无数只手压在身上,抚拍,拉扯,令lee感到极不舒服,泛起一阵生理性厌恶。
该死……这种压迫感……仿佛回到了从前……
他发现自己心率加快,呼吸变得长短不一。
冷静,不要反抗……
至少不是现在……
他轻微挣动了一下,把头扭朝一侧。
“讨教一下,克里斯多探员——”
“我劝你闭嘴。”
“没问题,”他努力保持镇静,“不过在闭嘴之前,至少让我知道犯了什么罪。”
“藤治原平死了,别装作这事你不知道。”克里斯多整了整自己的衣领,“说起来你还得感谢我,据我所知,外头有不少人想花钱买你的尸体。”
“这也不算什么新鲜事了。难道你想说,fib抓我是为了保护我?那我确实要好好谢谢你。”
“谢就不必了,你不如先解释一下半个小时前机场发生的恐怖袭击,你出现在这儿应该不是巧合吧?”
“恐怖袭击?什么恐怖袭击?”
“呵,你装傻真有一套。”
“原谅我没搞明白,探员先生,照你的逻辑,坏人就得干坏事,可是无缘无故的,我为何要……呃,在机场搞恐怖袭击?”
克里斯多有些不耐烦地挥挥手:“谁知道呢,也许你想偷一架飞机。”
lee笑了:“这我倒是没想到,你还挺有创意的,老兄。”
克里斯多:“……”
谁是你老兄!满嘴跑火车的家伙!唧唧歪歪了半天,没一句有用的!
“好了,lee,不要调戏执法人员了。”
安娜打断他们,沿着坡道走下来,她踩着五英寸的高跟鞋,丰满的臀部随着步伐一左一右地摆动,似乎连骨头都在摇曳生姿。
“今天早上有一架飞往z国的航班。”她在巡逻车前停下,把手枪塞回精致的手提包里,“有人拿着步枪朝登机口扫射,救护车赶过来,却发现没有人员伤亡,一例也没有。真是怪事。”
克里斯多抬起一只手,示意属下们停止搜身。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lee说,“要么这人枪法差得要命,要么就是恶作剧。”
安娜说:“我也是这么想的。”她伸出一只胳膊撑着引擎盖,低头凝视着青年。“不过检查现场的时候,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机场的地标前一天晚上被人偷偷改过。一开始我没想明白,后来我知道了,是有人利用地上的反光条作为射击定位,看来他的目的不是杀人……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对吗?”
沉默。
“喂!问你话呢!”克里斯多拉高嗓门。
“可能吧。”lee说,“我不知道。”
“校准瞄准镜一定花了不少时间。”安娜向前倾身,轻轻抬起他的下巴,“瞧瞧这黑眼圈,昨晚几点睡的?”
又是沉默。
安娜也没有追问的打算,她站起身,问起了另一个问题:“和你一起的那个女孩去哪了?”
“谁?”
“lee,别这么不上道,我是在帮你。”
“帮我?”
“对,帮你。”
lee突然感到一丝厌烦,但他仍装得若无其事:“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好像不需要帮助。”
“这是老板的意思,我才懒得管你。”安娜面无表情地说,“不管你需不需要,你都得配合。现在所有人都在找那个女孩,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头,而且找到她,你就自由了。这对你没什么坏处。”
lee一言不发,仿佛根本就没在听她讲话。
安娜摇了摇头。“算了,反正你不说我们也能找到,麻烦点罢了。”
她托了托脑后的发髻,留下一个优雅的背影,而克里斯多则粗鲁地把lee从引擎盖上拽起来,押着他一同往隧道尽头的黑色厢车走去。
不知何时,外面雪又开始下了,萨博班的车顶上覆盖了整片白色,远远看上去,像是黑巧克力上抹了一层糖霜。
寒冷的天气让lee思绪有些混乱。他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他想不起来。
“她刚刚那话什么意思?”他扭头问克里斯多,“什么叫‘找到她,我就自由了’?”
“自由?哦哦,当然了。”克里斯多阴阳怪气道,“你可以自由选择住哪间牢房,一直住到你满意为止。”
不对,不对……
有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
不劳而获的东西,通常意味着事后要付出更高的代价,可这代价是什么?他不知道。
lee低着头不说话。在他们拉开车门要上车的时候,他忽然抬脚抵住车座。身后的探员推不动,便按住他的后颈用力往车里塞,而这时,lee又仿佛突然失去了力气,重心往旁边一歪,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萨博班的底盘很高,他可以毫不费力地从车底滚到另一边。
特勤组反应很快,立刻端起枪追上去。
路边的雪已经冻得硬邦邦,困住了一排没来得及开走的私家车,lee手被铐在身后,行动受限,在单膝跪地起身后,便摇摇晃晃闪入了一辆车后。
谁都没想到犯人竟然在众人眼皮子下公然逃跑,这是非常愚蠢的行为,机场的旅客已经被清空了,每一个角落都部署有特别行动小组的人员以及狙击手,按照交战协定,在缺乏交涉的情况下,他很可能会被当成危险分子乱枪射死。
“别开枪!”克里斯多大吼道,“抓活的!别让他死了!”
子弹叮叮当当,逐渐停熄下来。特勤队员们面面相觑。
雪地上有星点血迹,断断续续,消失在一辆布满弹孔的福特车后。
克里斯多拔出腰后的手枪,枪口朝下,顺着血迹慢慢往犯人藏匿的方向移动。负责此次东部地区协同行动的是罗伯特·居伊探员,他从车里钻出来,拦住克里斯多:“小心有诈,别忘了德莱文中校是怎么死的。”
安娜环抱两臂,站在后方一言不发,白色的装扮使她几乎在雪地里隐形了。她似乎并不担心昔日同伴的死活。克里斯多看了安娜一眼,确认她没有什么可疑行为,便把视线转回前方。
“那家伙身上没有武器。”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提高了警惕,以血迹消失的位置为圆心,保持二十米的距离绕圈而行,身后几名探员跟着他一起行动。
福特车后,一片深色衣角显露出来,犯人的躲藏技术远不如他想象的那样严密。
“出来!”克里斯多停住脚步,“我看见你了,混蛋!”
衣角没有动。
克里斯多举起手枪,维持战术姿态,缓缓走近,那片衣角的全貌露了出来——
是一件夹克外套。
“天哪!快退后!”
听到命令之后,众人迅速往后退开,克里斯多目光落到地上被撬开的手铐,和一截卷成的细条状的口香糖铝箔纸上,他想到了什么,急忙回头问刚才负责搜身的队员:“那家伙里头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
“什么?”
“白色的。”另一人回答说,“我记得他里头穿了件白色毛衣。”
“该死!”克里斯多忍不住咒骂一声。口香糖,锡箔纸,他早该想到的。
居伊探员说:“他中枪了,跑不了多远。”然后拿出对讲机联系路口的巡警:“注意,机场北部停车场出口附近,有一名男性嫌疑犯逃脱,二十岁,身高六英尺两英寸,穿着白色上衣。务必抓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