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的阳光,片片的白云下,是荒芜的滨海旷野。
古人生产力低下,邵强仅仅离开琼州府城不到十里路后,四周的环境便开始向无人化发展。
邵老爷这一路走来,除了视线尽头的零散村落和稀疏的田地之外,海滩,乱石,树林,野草这些元素开始迅速占据天地,只余下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通向远方。
如果误以为邵强对海口的原始海景有什么迷恋之处,那倒没有,邵老爷今天不过是兴致所至,临时出来放松而已。
后世人坐着最拥挤的交通,玩着只有人没有沙的海滩,临了还要被坑一顿天价海鲜,这就是所谓的海景游。
然而穿越众这几年一路走来,从十七世纪的台湾原始风貌一直观光到闽粤,可以说他们对所谓的亚热带原始风情,早已有了免疫力。
现如今,除非看到北纬10度以南的准热带风景,譬如南越和泰国,否则的话,就大明国土内这些地方,还真是提不起穿越者的兴趣。
讲真,某些人现在最想看到的,就是钢筋水泥高楼大厦,哪怕有点雾霾也认了
伴随着从海面上吹来的腥咸风,邵老爷一行人沿着土路渐渐接近了红树林。躺卧在滑竿上的邵强,这时候已经半眯起眼睛,开始思考“国家大事”了。
邵强身上的担子还是很重的。
截止今天,算是在琼州落脚后,下一步,他和沙正明这对开拓二人组,就要迅速把目标投向北部湾,投向越南十七世纪叫做安南的那块土地了。
换句话说,就是出了国门。
时间很紧。
他这边眼下只能说是刚落脚,后续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然而无论是远在广州的内阁大佬,还是穿越众内部,都有一个大体共识:南下舰队要尽早南下。
现在已经是1631年的下半年了。按照穿越者的规划,至迟明年,就要在中南半岛建立起一系列稳固的桥头堡,攻略中南半岛的同时,剑指南洋。
这个隐性的时间要求令邵强十分头痛。现在是十七世纪,他手头并没有万吨巨轮和各种工程机械。相反,他麾下的那些风帆船只,单程跑一躺中南半岛就需要用“月”这个字来计算航程,邵强实在不知道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立“一系列”桥头堡。
另外,出了国门,行事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接下来第一个要面对的安南人,可不是对穿越者笑脸相迎,同语言,共血脉的大明官民。这个在秦汉时期还是中国郡属的小国,自五代脱离汉家序列起,就自立帝王自建了文法。
尽管处处学习中国,但这一千多年下来,安南人早已从根子上自立。乃至经过和中原王朝多次翻脸对战上贡请封的戏码后,大家现在早就有了默契:中原强,安南人就关起门来做皇帝,中原弱的话,呵呵。
要不是安南这一时期正处在“郑阮内战”的年代,按照大明周边这一干腌?小弟的尿性,是肯定要乘老大虚弱时扑上来啃一口的。
所以即便在军事科技方面占有优势,邵强对下一步的工作也不敢掉以轻心。安南是敌国,那里从空气到老鼠,从帝王到臣民,从草木到泥土,都对外来者报有恶意。
邵强今天出来散心,最主要的,也是他要理清一下工作思路,看看如何在时间限制下找到最快的发展模式。
就在邵老爷闭眼沉思这当口,他感觉到身下微微一沉,这是队伍拐下了路基,开始往海边走去。
邵老爷微微睁眼一看,发现红树林就在前方百米处,于是他又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邵老爷猛然又睁大双眼,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因为一声凄厉的惨叫正他身下发出:“大老爷救命啊,行行好,救命~~~~~~!!!”
尽管早在大办公室时期,邵老爷就接受过防刺杀培训,然而这几年养尊处优起居八座被万恶的旧社会腐蚀已深的邵强,早已经完蛋了。
所以他此刻虽说头脑清醒想要做出点闪避自保的动作,但身体却很诚实,在滑竿上仅仅扭动了一下,并没有做出什么有效行动。
就在这时,同样被惨叫惊吓到的轿夫,心头一哆嗦,脚下一滑,肩头一侧,把老爷给掀了下来!
老爷被掀下轿子,这可就是大问题。好在邵老爷身周全是人,就在掉下来那一瞬,自有那身手敏捷的七手八脚接住了老爷。
同一时间,担负警卫工作的随从也是大惊失色。这些人都是经过正规培训的,所以他们太清楚被保护目标出事会有什么后果了――现在是野蛮的十七世纪,邵大官人要是挂了,所有在场的随员大抵都是要偿命的。
下一刻,十几个人,七八条枪,n把冷兵器,齐齐指向了发出惨叫的那一处草窝子。
要说这处草窝子也是绝妙,位置正好处于路基下方。当大队伍拐下来后,谁也不会想到,手旁遍地可见的草窝子里,会突然冒出如此响亮的惨叫声。
随即,两个身高体壮的警卫扑进了草窝子。一通折腾后,从里面拖出来一个身穿长袍,头戴发髻的土著明人来。
这土著刚一被拖出草窝子,貌似挣扎两下,就给了警卫理由。心下憎恨的警卫们这一刻美帝警察附身,顿时一通枪托皮靴,直把这土著打得哇哇大叫,口中大喊“好汉饶命!”
“行了,别打了,没听人家都把咱们当成好汉了吗?前边还叫老爷呢!”
被七手八脚搀扶起来的邵老爷,发话救了这土著一命。
惊魂普定之后的邵老爷,先是四下扫视了一圈,发现并没有什么大批埋伏的人马对他老人家不利,于是他明白过来这就是一个巧合。
虽说落轿这一出有点丢人,但是邵强毕竟是后世思维,他也没打算迁怒这些人,于是发话救了这土著一命。
这一出小小的插曲后,邵老爷扶起了跪地不停磕头的几个轿夫,继续坐上了滑竿,大部队开动红树林。
而那个连名字都没人知道的土著,则被警卫推推搡搡,一路押在了队伍后方。
终于抵达红树林后,看看风景天光都还不错,于是队伍选了一处有着洁白沙子的海滩。随从们很快支起了自带的桌子,椅子,凉伞,摆好了铸铁烤架,拿出了从基地带来的活海鲜,刷上老爷爱吃的调料,撒上蒜渣,办起了露天海鲜烧烤party。
邵老爷这时依旧半躺在竹椅上,不时撸一根串,然后再喝两口纯麦自酿啤酒。撸串的同时,老爷目光深邃,凝视着波涛翻滚的大海,一副哲人模样。
随从们知道老爷习惯,所以大家尽管也在大口撸串,但是没有人喧哗,生怕打扰了老爷思路。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时辰后,邵强终于自言自语一句:“还是要一力降十会啊!”
说完这句“今后对安南工作方针”后,邵老爷貌似通透了许多。做出决定后,他心情一下放松起来:“再来几串烤乳猪!”
胃口大开的邵老爷当即又撸起了五花肉。在撸肉的同时,老爷终于想起来了之前害他老人家落马的罪魁祸首:“把那个谁谁谁带上来,老爷我要审问审问!”
“遵命!”
草窝尖叫者很快被人拎到了老爷面前,然后腿弯挨了一脚,做跪地磕头状。
邵强一边撸串,一边打量了大侠一眼。
这位草窝侠和邵强在这个时代见到的所有贫苦农民一个样,貌似更加狼狈可怜一些:五短身材,样貌丑陋,浑身泥土草梗,脸皮青肿,土布短袍破破烂烂,小腿上用布带捆扎一圈,渗出了血色,貌似有伤。
“说吧,谁叫你埋伏在路旁当刺客的?”
听到邵老爷充满戏谑的问话后,草窝侠一脸懵圈――土著听不懂邵强那一口普通话。
好在邵强既然是前来攻略琼州,身边的随员里自然有琼州本地出身的,于是翻译官很快出场。
听明白翻译官讲出的琼州土话后,草窝侠被揍得青肿的脸上,顿时挤出了一副留着鼻涕眼泪的窦娥表情:“冤枉啊大老爷,小人冤枉!小人是被工役上赶出来的啊,绝无害人之意!”
“哈哈。”邵老爷又撸了一根串后,拿起啤酒杯喝一口,然后舒服地靠在了躺椅上:“好吧,看你这副衰样,也不像个刺客。那就把你的悲惨故事说来听听,让老爷我高兴高兴。”
接下来,邵强又一次听到了他在这个时代耳熟能详的故事。
草窝侠是琼州本地临高县的农民。一个多月前,县衙突然派发了徭役,说是去琼州府修缮海港防备海贼。
这草窝侠家中穷困,自然没有能力掏银子免役,于是就被派到了琼州给南下舰队修海港。半个月前当邵强他们到来后,草窝侠又被派工去给府城里的衙门砌墙。
结果就在昨天,这货的腿被砖头压伤。
凶神恶煞的官差一看这货没用了,当即把他赶出了府城。于是一瘸一拐的草窝侠,就这样踏上了回归临高之路。
后来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草窝侠走到半路腿伤发作,困饿交加的他只能躺在草窝子里等死。结果被他等来了邵老爷,还把老爷惊下了轿。
“看看,看看,这旧社会活脱脱把人变成鬼啊!”
尽管邵强一早就大致猜到了此人的遭遇,但他还是做出了愤慨的表情――思想工作时刻不能放松:“你们说说,这不改变,能成吗?”
“老爷说得没错!”
“这天下的规矩是该改一改喽!”
随从们早就是被培训班洗了脑的,所以这时候同样一脸愤慨,附和着老爷说话。
邵强点点头:“嗯,也是个可怜人,还是给咱们修过码头的。”
最后,邵老爷做出了决定:“这样吧,看他这样子,咱们不救就死在这里了。你们把这人带回劳改营,给治治伤,等他腿好了,看给安排个活儿干。”
“遵命!”
下一刻,邵老爷和颜悦色地问话草窝侠:“对了,老乡,你叫什么名啊?”
这句简单的话草窝侠听懂了,于是他期期艾艾地说道:“回老爷,小的符有地。”
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