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宅院深深的内院寝间。
    被困之后,苏淼淼第二次看到了箫予衡。
    箫予衡进门时,苏淼淼正靠着长榻,面无表情的对着案上?冷冰冰的膳食,一动?不动?。
    送膳的是几个身着青衣的侍从,年纪都不算小,有男有女,男的守门,女的每日两?次,送膳收拾,剩下的时候,便是坐在门口不起眼处,影子似的看着她?。
    但不论男女,却都像是哑巴聋子,进门之后,除了低着头?默默干活,便不会对她?多说一个字,甚至她?若是不动?,他们连看都不会看她?一眼。
    若不是苏淼淼前些日子能够起身之后,试图冲出去时,被这些人拦过,知?道?身上?也是热的,她?甚至要以为这些全?是木头?做的偶人。
    “淼淼,许久不见了。”
    也是因着这缘故,面前箫予衡看着她?,出口的温润招呼,竟便是她?多日来,第一次得到的关注与言语。
    的确算是许久了,因为箫予衡自从她?刚刚清醒那日不欢而散之后,已经?有很多日子没来。
    多少日呢?
    十几……不,有二十日了。
    苏淼淼疑惑的皱皱眉头?。
    每天的起居都过的太过一样,被困在这不大的寝间,除了刚开始几日试图逃跑,被拦下几次之后,她?便几乎每日都只?是带带坐在拔步床里,看着窗外的天光一点点亮起,从东至西,再?一点点暗下。
    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一开始还能清楚记得的天日都难免模糊起来。
    甚至响起自己昨天刚刚说过的话,吃过的茶,都不能确定是真的在昨天,还是更之前。
    她?的情绪原本就被萧予衡影响,被困在屋内多半月,骤然得了这样温柔的问候,更是难以自抑的生出一股欢喜——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是折磨与昏暗,只?有面前人出现时,才?是唯一的救赎与光亮。
    苏淼淼不得不咬紧牙关,在心里一遍遍想着故事中母亲父亲的结局,想着母亲如今会何等着急难过,才?能压下心中强加的情绪,不让自己对这大恶人生出亲近之意。
    对苏淼淼的沉默,箫予衡似乎也并不意外。
    他在长榻另一面缓缓坐下,看着案上?摆的满满当当,都没有一点用过的痕迹的膳食,不禁皱了眉:“我?听他们说,你不吃东西。”
    为了不惹人怀疑,他这段日子都在宫中,没有再?来过,若不是怕苏淼淼将自个饿死,他原本的打算,是将她?再?晾上?一阵子,今日都不会来。
    听着对方的心声,苏淼淼心下更是厌恨,只?在心里琢磨着靠头?上?的木头?簪子能不能把这东西戳死,面上?仍旧一声不吭。
    箫予衡沉默片刻,却竟没有再?劝,只?是自顾站起,便径直转身,出了门去。
    苏淼淼心下疑惑,想要起身动?手,余光扫过周遭盯着她?的侍从,又默默咬牙做了回来,只?在心中懊恼。
    好?在多半个时辰后,门口便又响起了脚步声。
    苏淼淼闻声看去,果?然还是箫予衡。
    这一次,却是他亲手提了食盒,进门之后,便在案上?重新?摆下了碗筷。
    他端出的是一碗面,热腾腾的,还冒着勾人的烟气?。
    与她?平日里吃的面不同,碗内的面丝很细,整整齐齐的盘在碗中,在清汤的映衬下,如银丝一般。
    “这是银丝面,讲究面细如丝,色白?似银,入口柔软滑爽,最适合处愈的病人。”
    箫予衡说着,便将竹筷递到了她?的手边,温柔道?:“可要尝尝我?的手艺?”
    苏淼淼皱了眉头?:“你的手艺,你亲手做的?”
    箫予衡点头?,笑意温润。
    这么多年来,她?将箫予衡里里外外都了解的清清楚楚,却从不知?道?他还会做面。
    苏淼淼怀疑的盯着面碗瞧了一会儿,却忽然道?:“你是不是在面里下了毒?”
    箫予衡的面色猛然一顿,几乎有些咬牙切齿:“没有。”
    苏淼淼却已扭过了头?。
    有没有都无妨,反正她?也没有打算吃。
    倒不是为了绝食自尽,她?才?不会为了一个萧予衡自尽!
    刚开始几日,是因为在蓬莱宫的大火中吸了太多烟气?,醒来之后,还会时不时的犯恶心,又喝了几日苦涩的药汁儿,自然不想吃饭。
    往后被困在这屋子里,心情不好?,又整日动?也不动?,这些人送来的膳食口味也很是寻常,自然也不会有什么胃口。
    但她?偶尔还是会咬着牙吃点东西充饥,倒不至于一口没用。
    当真饿垮了,万一哪天遇上?了机会,她?哪有力气?跑出来获救?
    她?今早还想着这个理由,捏着鼻子喝了一碗参汤呢!
    不过眼前这箫予衡亲手做的面……她?决计不会吃。
    她?嫌晦气?!
    “不吃饭,会死的。”
    箫予衡忽的说了一句废话。
    苏淼淼冷笑一声,这一次一个字都懒得理会他。
    箫予衡却又忽然说了一句:“我?娘就是不吃东西饿死的。”
    这话叫苏淼淼不禁一顿。
    箫予衡的生母,原本是江南行宫中的宫女,是当今陛下还是王爷时,酒后意外宠幸,得了皇嗣。
    苏淼淼知?道?箫予衡的亲娘不得陛下喜欢,宠幸之后便被丢在了行宫。
    但再?怎样冷落,那也是育了皇子的贵人,何况还有萧予衡这个正经?皇子,莫说江南富庶之地,便是当真遭了天灾人祸,有行宫中的上?下宫人,周遭的官员富绅,他们母子也不会沦落到饿死的程度。
    “她?是个糊涂人。”
    箫予衡温润的面上?闪过一丝痛苦的冷意:“陛下风流之名传遍天下,行宫中,只?是赞了一句她?的名字好?,她?却当真上?了心,只?觉王爷是当真看中了她?。”
    “一朝有孕,她?喜出望外,怀了十月,便盼了十月,直至生产,她?的王爷都没有理会过她?一个字。”
    “陛下登基,我?娘欢天喜地,觉着陛下一定会派人来接她?进宫,但等来的却只?是一个贵人位分。”
    “她?不肯相信,还觉下一日,下一月,下一年,待我?长大了,陛下一定会记起她?。”
    “她?只?会我?认字读书,听话乖巧,我?自幼从她?口中听到最多的话,便是回京之后,一定要好?好?争气?,叫父皇喜欢,母凭子贵,我?若争气?,陛下也能够因为我?多看重她?一分。”
    “她?从不理会我?我?换不欢喜,愿不愿意,只?叫当最出挑,最得父皇喜欢的皇子,功课做得好?,她?便欢喜夸赞,差了哪怕一丝,她?便哭恨委屈,只?恨不得没有我?这个儿子。”
    “直到我?年岁越大,也该志学,她?等不急,想尽了所有的法子,辗转托了当地官员,于陛下上?了折子,提起我?,想要进宫。”
    “半年之后,宫中传来旨意,要当地官员为我?延请名师,好?生教导,三十二字的圣谕,没有一个字提起她?。”
    “娘死了心,哭嚎了整整三日,病倒床榻,至此,她?便不肯再?吃一口餐食。”
    “我?眼睁睁看着她?日渐单薄,只?当她?是病了没胃口,日日劝她?,又想起她?从前曾经?提过,幼时在家,最喜吃的,便是镇上?卖的银丝面,只?是行宫之中的厨子,都再?没有如她?家乡的正宗手艺。”
    “我?只?当若是有了这银丝面,她?便会吃一口,辗转求人,好?容易寻了她?祖籍而来的厨子,日日出去在灶台上?整整学了一月,终于学成,亲自做了端给她?。”
    听着这话,苏淼淼也不禁有些沉默。
    萧予衡的生母早就逝世,满京人都知?道?。
    想到稚嫩的萧予衡,费尽心力带回银丝面,想到救回相依为命的母亲,却只?是一场空欢喜的场面,即便是此刻的苏淼淼,也不禁生起了一瞬间的同情。
    “她?不肯吃,她?已经?连眼睛都睁不开,临终之前,叫的却还只?是陛下的名字。”
    果?然,箫予衡说到这儿时,面上?神色也是说不出的复杂。
    他的声音颤抖,似是怨恨,又带着难掩的痛心:“愚蠢妇人,就为了一夜之荒唐等了一辈子,生生丢了性命,却不知?道?,她?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陛下,压根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
    苏淼淼微微张口,面上?似有动?容。
    “干我?屁事?”
    苏淼淼忽的出了声。
    当真只?是一瞬间的同情,一瞬过去之后,迎着箫予衡不肯置信的目光,苏淼淼神色冷然,声音格外干脆:“陛下对不住你娘,你娘可恨可怜,你关我?什么?你去困你爹啊!”
    第54章
    “淼淼, 你从前不是这般模样。”
    去困你爹这话,说的实在是戳人心肝,只叫箫予衡都生生在原处愣了十几息功夫之后, 方才一点?点?变了颜色。
    他将手中碗筷放下,面上不见方才的温柔细致,虽也没有勃然大怒, 但许是因为?眉宇间闪过的森然,只是一句低低的痛心话语, 便?透着莫名的战栗心惊、
    苏淼淼受了寒风一般的忽的一颤, 回过神后,心下却又涌出一股怒气:“我一直也没有变过, 分明是你一直装出一副道貌岸然君子模样骗人!”
    说罢, 苏淼淼尤嫌不?过瘾, 呸了一声,又绞尽脑汁的想出了她知?道最?过分的词, 继续骂道:“衣冠禽兽,卑鄙无耻!”
    她骂得凶, 但对面箫予衡却似乎并不?在意。
    他安静的等?着苏淼淼骂罢, 甚至抬了抬嘴角, 方才凉凉的应了一句:“你说的对,我从来也不?是君子。”
    苏淼淼扬起眉头, 正要再骂,耳畔便?忽的响起熟悉的刻板天音——
    【“我从来也不?是君子。”箫予衡浅浅扬着嘴角,眸中却没有丁点?笑意,他:“卿卿, 遇见你,我便?是不?择手段的小人。”】
    苏淼淼神色一顿。
    这是一样的“戏词”又将天音勾了出来?
    卿卿……所以在原本的故事里, 这不?是君子,是箫予衡应该对姐姐说过的话。
    【窗外清风拂过,苏卿卿的裙角翻飞,单薄若蝴蝶的翅。】
    【“你不?能,不?能……放我回去……”苏卿卿咬破了自己的唇瓣,将将觉出一丝清明,鼻端便?又飘过馥郁的花香,将她微弱的挣扎吞没消弭。】
    【箫予衡俯身低头,抱起怀中双目迷蒙,面色绯红的爱人。】
    【“卿卿。”箫予衡声中染了沉沉的欲:“我永远都不?会放手。”】
    天音里说得含糊暧昧,苏淼淼却仍旧听出了不?对,眉心也越皱越紧。
    双目迷蒙,面色绯红,清明……单这几个词,也能听出姐姐的情形不?太对劲。
    没错,姐姐那样诸事多?心顾忌的性子,先前只是因为?家里长辈有意撮合她与陈昂,便?多?年来都对陈昂不?假辞色,若不?是她倾慕箫予衡闹得沸沸扬扬,只怕现在都未必会与陈昂定下亲事。
    这样的姐姐,若没有缘故,怎的会好好与箫予衡有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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