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她未正眼瞧您,您心中失落。”
“唉,被狠狠伤了心……”
受不了聒噪的展灼华猛地驻足,咬牙切齿道:“少说点话,别人不会拿你当哑巴。”字字句句精准踩中了他的痛处。
给他添了堵,契羽乖乖住口,翩然回了屋。
摘星楼——
看着熟悉的雅间,分毫未动的陈设,姬琮慨叹:“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的确,你再不是当初被姬伯父打得痛哭流涕,便躲来我这摘星楼住上十天半个月无家可归的小可怜,而今是顶顶厉害人称小诸葛的姬洛陵!”
“清俊疏朗,运筹帷幄,胆大心细,是大应朝万千小娘子最想嫁的郎君之一,着实今非昔比。”
经不住她一通夸赞,姬琮面皮腾地红了,“过誉了,不是说有桩大事需我帮你,何事?”
见他主动移上正题,紫瑜很满意,不枉她天花乱坠的吹捧,“帮爷解答一个疑难问题。”
她刻意压低嗓音,将预备好的满腹草稿倾倒而出,“刚才和你打了照面的展灼华曾数次欺骗了爷,虽然很气愤介怀,但是爷仍放任他在眼皮底下晃,偶尔觉得烦躁讨厌,可更多时候觉得挺有趣。”
“有回醉后不小心讲了胡话,他偏偏当真,要求爷兑现承诺,爷使了手段反驳,他哑口无言,之后也不再见他。”
“等了几天,他倒没来纠缠,契羽……便是和他一块儿的小娘子上门来寻他。两人外出游玩了十多日,下属每日向我呈报两人何等的默契何等的般配,爷心底就不舒坦,胸发闷。明明不愿听可就是控制不了自己,想了解两人做了什么。”
“小诸葛机智又聪敏,能断出是何症结?”
“你问对了人!”姬琮颔了颔首,一脸‘看透一切了如指掌’的神情,“我每问一题定要如实答之,不可作假。”
“好!”
“不见他时,惦念否?”
“想……却并非想他,是想狸奴!他送予爷的狸奴,同他的性格一般骄矜自傲。”
姬琮不错着眼珠子观察她神情,复问:“契羽同他亲密无间,内心可烦扰?”
“有一丝烦扰和不舒坦。”紫瑜稍稍点头,情绪蓦地低落下来,“可我已竭尽所能去忽略。”
“现在对他连番欺骗,仍记仇否?”
“说完全不记,不可能,只是很浅很少。”
“结果一目了然!”姬琮挑眉拊掌,欲卖个关子捉弄她一回,“是害了相思病。”
紫瑜拍出长鞭,横他一记冷眼,“胆肥了,敢耍爷玩。”
摆手连称不敢,姬琮肃了神色,不再开玩笑,“虽非相思病,好歹也沾了边。”一字一顿的加重了语气:“你对展郎君生出了好感!男女之间最先生出的是好感,其次相处磨合阶段上升到喜欢,之后是纯粹的发自肺腑的爱,坚贞不渝的爱促使人一往无前,不畏世事,自然开花结果。”
他笑得见牙不见眼,欣慰地指点了迷津:“你会一步步喜欢进而掏心掏肺的爱上对方,包容对方的缺点,理解对方难言的情绪,成就良缘。”
“但,对他的好感是从何而来呢?”她困惑。
姬琮猜测,“人品贵重?风度涵养?”
“爷知道了!”紫瑜倏然睁大眼,明悟般笃定道:“是那张极合爷胃口的脸。”
何其肤浅……
“红鸾星动,铁树开花,可喜可贺!”姬琮连拜三揖,笑着拍她肩头,语重心长地讲道:“依咱俩狼狈为奸、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关系,日后待你成婚便不随礼了,显得太见外,今天解决的难题权当新婚贺礼,实用又适用。”
紫瑜咬着嘴角,蔫蔫儿问:“我和他般配吗?”
她同契羽相较,好像样样比不上人家,浑身上下全是缺点,明眼人一看便知哪个般配。
“中邪了?”姬琮愕然打量她,“说出这么窝囊的话,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个假的。”握着折扇戳向她的脑门,眼里充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首先,秦紫瑜作为一个人拥有七情六欲,喜欢男人是天经地义,没什么好自卑的,家世才学向来是庸俗贪婪者衡量利弊的标线,潇洒如你何惧之?其次外界的风言风语毋须理睬,不受干扰,做好本我。”
“该出手时就出手,莫叫别人先下手为强拐跑,否则追悔莫及。”
该怎么出手是个关键性问题,原谅紫瑜用颈上的榆木疙瘩苦思一整天也没理出章程,颓废地滚上了榻,卷了锦衾龟缩成一枚敦实蚕蛹,静静发呆。
视野中一张桃粉花笺突兀落下,堪堪遮住直愣愣的目光。
初初,窃以为是哪位爱慕者羞于启齿对她的倾慕之情,借花笺倾诉痴恋,新颖的方式成功吸引到她的注意,勾起细阅的兴趣。
‘大蚕蛹’蠕动挣扎出一只手捡起一览,立马踹开‘厚茧’演了出金蝉脱壳,匆促唤奴仆牵来炽玉骢,风风火火出了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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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绕指柔
城外官道,骏驹奋蹄疾驰,奔往青山茂林之中。
她最是熟悉这片山林的地形,也最是清楚花笺上标明姬琮被绑的地点即伊始救起展灼华的大坑。
顶顶风雅的笺子偏用做写绑架威胁的话,除暴餮天物之外,落款处的契羽二字,更透着十足挑衅劲儿。
为对付她绑来姬琮做人质要挟,卑劣的手段大大触着了紫瑜的火气,自诩从不对女子动手的她不得不自打脸面,收回这句话。
随着策马深入林间,她略放缓速度,远远儿瞥见大坑旁的树上绑了一个耷头阖目的人,似是昏厥不醒,娉婷玉立的契羽正拈花一笑:“果然守时。”
紫瑜勒了缰下马一步步走近,弃掉长鞭。
“如你所愿,爷来了,放了姬琮!”
“可以。”契羽痛快地答应,却提出了另一个要求:“放他之前,与我开门见山的谈一谈。”
紫瑜不信她,可也不得不被动应承。
说实在,天石定下的这位尊主夫人,契羽实未细看过,一开始的匆匆见面出于礼貌不曾过分审视,而今悠悠地从头到尾审视了遍,才发觉许多之前未注意到的东西。
她怡然的神情,添了一抹讥诮。
“恕我直言,身为凡女的你并不适合尊主,不论是身份抑或性格俱截然相反,哪一方都不能迁就,必做不到融融泄泄。更不会得到族中长辈的认可,况且你的心里也明白,若非天石箴训,尊主根本不会纠缠于你。”
“他对你的真心和你对他的真心,不言而喻。”
“所以,你喜欢展灼华。”紫瑜停顿一下,眼神微黯,反问:“你把我赶走,就能顺理成章得到他?”
“喜欢已久。”不光磊落承认,契羽更自信满满,睥睨而视,“我父亲乃麒麟族大长老,母亲乃白泽族尊主之堂妹,家世足以匹配。我帮尊主打理族内事务,出谋划策,对他的真心日月可鉴,是最适合他的人,得到他是迟早的事。”
“与其和我说这么多,不如劝一劝展灼华。”
因一则箴训不断纠缠于她,一心只想达成目的,可恨叫情爱蒙蔽了双目的自己竟对他萌生了好感,何其可笑蠢笨。
“不,你弄错了,我的目的是想你死得明白,来日莫当糊涂鬼。”
契羽眼中暗藏的妒怨杀机一览无余,噙着凉薄的笑,缓缓掏出袖间的一把利刃,一步步逼近,“之所以杀你,皆因天石箴训,纵四海水竭,八荒疮痍,五界倾覆都斩不断命定姻缘。”幽沉的语调骤寒,耷着嘴角,她微微蹙眉,目光妒恨交加。
“所以啊……我寻到了一种秘术。舍弃术法仙骨,剥离三魂七魄,占据你的躯壳,用斩魄刃把你的魂魄封禁投进我的肉身,以炼狱之火烧足三日,将灰烬丢入冥界的三途河中,永不得轮回。而我将替代你的身份活下去,与尊主长相厮守,顺应天石箴训顾全了大局。”
刃尖抵住胸口,眨眼间便能夺了命,紫瑜嗤笑:“看着柔柔弱弱,一门心思却要致我于死地,爷低估了神仙的心肠,看来是在劫难逃。”
自知回天乏术,她垂下头,“给爷一个痛快。”
契羽却迟疑了一下,“没有遗言要讲?”
紫瑜坚定地闭眼。
“假设在危急关头如果有人救你,你希望是谁?”
紫瑜不理睬她,僵杵着引颈受戮。
她这嘴跟河蚌一般严丝合缝,让契羽无从去撬,更尴尬的下不了台。
“也罢,我可以不杀你,只问一个问题!”
“你当真不曾对尊主有过一丝好感?据实答之可免一死。”
哪怕抛出活命的机会,她的嘴都紧闭不肯吐露,契羽是一个头两个大,碰上这么死犟的人真是活受罪。
思来想去,只能粗暴地将斩魄刃架上姬琮的颈项,威胁恫吓:“他的生死,在你一念之间。”
为及早促使她开口,契羽不得已动了真格,刃尖割破肌肤渗出血痕。
果不其然,紫瑜急了,终开金口:“别伤他,爷……是有些好感。”
“对谁有好感?”
“展灼华。”
契羽扬眉,“大点声!”
“爷对展灼华有好感!”紫瑜凶巴巴扯嗓大吼:“满意了吗!”
将将赶来的展灼华一愣,吐出一个百转千回的‘啊’。
半刻之前,他忽然收到契羽传来有要事相商的消息,兀自奇怪着,又收到她的催促,急忙施术挪了来。
猝不及防撞上紫瑜的当面表白,怔愣后觉着一切都太不真实,内心深处生出一丝空茫。
四目相接,紫瑜默默捂了脸,蹲下身。
万籁俱寂中,一道中气不足的声音弱弱地问道:“那个……打扰一下,能否为某松个绑?”
姬琮哆嗦着嘴,气弱声嘶提醒道:“刀剑无眼,女侠可否挪了刀刃,某怕血。”
“咦?”契羽对姬琮清醒的反应颇大,惊诧道:“本预计夤夜时分能醒,而今提早了这么多,奇怪。”
姬琮有气无力道:“实不相瞒,某是被一句‘爷对展灼华有好感’给震醒了。”无精打采地耷了眼皮,乜着绳索一圈圈的捆扎方式,缚得与五花大绑的粽子无二,咋舌赞叹:“女侠一手捆绳绝技着实惊艳了某。”
平白受一顿夸赞,契羽怪不好意思,“为难你了。”她斟酌着语句,向姬琮绽开纯良微笑:“未免拖郎君入浑水,不如再晕一晕,可好?”
反手贴上已遭了回殃的后颈,定定瞧他,仿佛只要他一点头,下一刻又能去见周公。
“不必,正所谓浑水摸鱼,某无惧哉。”
契羽嘴上答应,实则悄悄捏了诀,备了一手混淆视听。
展灼华直愣愣地蹲下,“汝心悦吾乎?”
不听,不听,紫瑜装鹌鹑不动,外露的红耳朵尖却出卖了她羞赧的事实。
契羽趁隙接来话茬:“她心不心悦倒不要紧,重要的是我心悦尊主多年,期盼共谱佳话。”
横空抡下的一棒槌,砸得展灼华很茫然,“大白天说浑话,莫不是傻了。”
憨货!
娇笑着的唇微抖,契羽噎了噎,抛出深情款款的媚眼,无限娇羞道:“尊主是因天石箴训不得不被迫缠着紫瑜,其实打心底还是喜欢我!”